趙德芳感覺自己快裂開了。
當官這麼多年,他見過上門求情的,見過上門送禮的,也見過上門威脅的。
但是,殺了人,還樂嗬嗬地上門來,強烈要求官府“秉公辦理”、“嚴守法紀”的,他真是活了半輩子,頭一回見。
荒謬!
離譜!
簡直不講道理!
拒絕?
他不敢。
李去疾臉上那“守法良民”的微笑,在他看來,比什麼威脅都可怕。
這位爺,明顯是認真的啊!
他要是不按著這位爺的劇本演下去,天知道會捅出什麼幺蛾子。
“這……這……”
趙德芳額頭上的冷汗,跟不要錢似的往下淌,他用袖子擦了又擦,腦子飛速運轉,試圖找到一個兩全其美的法子。
可想來想去,都是死路一條。
他現在就像被架在火上烤的鴨子,翻個麵,還是烤。
“怎麼?趙縣令覺得,此事有何為難之處嗎?”李去疾的聲音依舊平靜。
“不不不!不為難!一點都不為難!”
趙德芳把頭搖得像個撥浪鼓,一咬牙,一跺腳,豁出去了。
不就是走流程嗎?
走!
他就不信了,自己一個堂堂的朝廷命官,還能陪不起您這位爺演戲?
“來人啊!”趙德芳扯著嗓子喊道,“傳刑名房張主簿,升堂辦案!”
他決定了,待會兒這張主簿來了,自己就給他使眼色,讓他走個過場,把事情做得漂亮點,既滿足了李先生“守法”的意願,又不能真把李先生當犯人審。
這個度,一定要拿捏好。
很快。
一個身穿吏袍,留著山羊胡,麵容乾瘦的中年人,邁著四方步,從後堂走了出來。
此人,正是江寧縣刑名房主簿,張成。
這張主簿,在縣衙裡是個出了名的老資格,一輩子都在跟律法條文、卷宗案牘打交道,為人刻板,最重規矩,也最看不起那些滿身銅臭的商人。
在他看來,商人重利輕彆離,沒一個好東西。
他一進大堂,就看到縣令趙德芳正陪著笑臉,跟一個年輕人說話,旁邊還站著一個凶神惡煞的護衛和三個小丫鬟。
張主簿心中冷哼一聲,已然給此事定了性。
狂妄!
他剛才在後頭就聽衙役說了,有個商人殺了三個人,還敢大搖大擺來報官。
這分明是黑吃黑之後,想借官府的勢,來壓下此事,洗白自己!
而縣令大人,怕不是收了好處,竟如此卑躬屈膝!
他張成,兩袖清風,一身傲骨,最看不得這等醃臢事!
今日,他就要在這公堂之上,戳穿這商人的真麵目,還大明律法一個清白!
張主簿對著趙德芳敷衍地拱了拱手,隨即,目光如錐,直刺李去疾。
他完全無視了趙德芳拚命擠眉弄眼的暗示,反而將其當成了心虛的表現。
張主簿往前一步,站定堂中,從嗓子眼裡擠出一聲冰冷的嗬斥。
“堂下何人,所報何案,從實招來!”
趙德芳一看這架勢,心裡咯噔一下。
壞了!
這蠢驢又犯老毛病!
這張主簿不是壞人,可有時候就忽然會鑽牛角尖。
他拚命地給張主簿使眼色,眼睛都快抽筋了。
然而,張主簿壓根沒看他,一雙精明的三角眼,死死地盯著李去疾,那眼神,就像在審視一個已經被定了罪的囚犯。
李去疾仿佛沒看到張主簿那張臭臉,依舊是那副雲淡風輕的樣子。
他將剛才的話,又重複了一遍。
張主簿聽完,冷笑一聲。
“城外小路?哪條小路?屍首何在?”
李去疾說了個地名。
張主簿立刻對旁邊的衙役喝道:“去!帶上仵作,立刻前往現場,勘驗屍首,帶回衙門!”
幾個衙役領命而去。
然後,張主簿的目光,又重新落回李去疾身上。
“你說你叫李去疾?”
“是。”
“商人?”
“算是吧。”
“遭遇劫匪,當場格殺三人?”張主簿的語氣裡,充滿了不信任和刁難。
“是正當防衛。”李去疾糾正道。
“哼,是不是正當防衛,可不是你說了算!”
張主簿提高音量,試圖用氣勢壓倒對方。
“我問你,那夥劫匪,有多少人?”
“十幾個吧,沒細數。”
“十幾個?”張主簿的聲音陡然拔高,一臉的譏諷,“十幾個手持利刃的悍匪,圍攻你們主仆幾人,結果,他們死了三個,你們卻毫發無傷?”
“你當本官是三歲小孩嗎?!”
在他看來,這簡直是天方夜譚!
除非……
“說!你們是不是早就認識?是不是因為分贓不均,起了內訌,這才動了手?!”
這張主簿的腦洞,讓李去疾都忍不住想給他點個讚。
不去寫小說真是屈才了。
“張主簿,”李去疾笑了笑,“想象力很豐富,但,事實並非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