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還是她的兒子嗎?
三個兒子明顯都瘦了,也黑了,身上的衣服沾滿了油汙和灰塵,活脫脫就是從哪個難民營裡跑出來的。
馬皇後的眼淚,“唰”地一下就湧了上來,嘴唇哆嗦著,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為人父母,哪有不心疼自己孩子的。
哪怕知道這是為他們好,可親眼看到這副慘狀,那心,還是跟刀割一樣。
朱元璋的身子,也是猛地一僵。
他設想過兒子們會吃苦,但也沒想到,會苦成這個樣子。
那黝黑的皮膚,那粗糙的雙手,那身上再也看不出半點皇子貴氣的模樣……
一股難以言喻的情緒,瞬間衝上了他的腦門。
是心疼。
是憤怒。
但更多的,當他看到三個兒子手捧著那幾串銅錢,臉上那種複雜又珍視的表情時,那股子心疼和憤怒,又瞬間化為了一股難以抑製的……驕傲!
他老朱家的種,就該是這樣!
能享得了福,也吃得了苦!
這他娘的,才叫頂天立地的漢子!
朱元璋的眼眶,也有些發熱。
他看著自己那三個“脫胎換骨”的兒子,心裡那叫一個百感交集。
這就叫什麼來著?
哦,對了,常遇春之前來信說過,先生好像管這個叫……變形計?
嗯,這波變形,變得好!變得太他娘的好了!
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衝上去和兒子們打招呼的衝動,對身邊的朱標、朱橚和馬皇後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們先彆出聲,躲在馬車後麵,再看看。
他倒要看看,李先生接下來,要怎麼“驗收成果”。
馬皇後含著淚,點了點頭,用手帕捂著嘴,生怕自己哭出聲來。
她看著自己的兒子們,心裡隻有一個念頭。
回家,回家一定要讓他們好好吃一頓,好好泡個澡,好好睡一覺……
就在朱元璋一家子躲在馬車後麵,上演溫情默片的時候。
李去疾帶著三個侍女和常遇春,從工坊裡溜達了出來。
他早就知道那三兄弟今天領工錢了,心裡還挺滿意。
不錯不錯,這三個關係戶總算是熬出頭了,沒給他丟人。
而且這個月裡,確實就像他之前要求的那樣,不依靠任何家裡的幫助,完全用自己雙手養活自己。
如今,三個從小錦衣玉食的公子哥,正對著三串總共一千五百文銅錢,擱那兒懷疑人生呢。
瞧瞧那表情。
朱棣,眼圈紅了,手攥得死死的,那模樣,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手裡攥著的是某個絕世珍寶。
朱樉,眉頭擰成個疙瘩,臉上寫滿了“就這?”和“臥槽,就這?”的混合體,但手卻很誠實地拿了起來,顛了顛,似乎在重新定義“錢”這個概念。
朱棡,最是雞賊,他沒說話,但那雙眼睛,跟探照燈似的,在錢串子和他那雙結滿老繭的手之間來回掃射,腦子裡不知跑過了多少想法。
李去疾心裡那叫一個樂啊。
這就對了嘛!
早該讓你們這幫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家夥,嘗嘗什麼叫人間疾苦,什麼叫勞動最光榮了。
他清了清嗓子,正準備過去裝個逼,說兩句“導師總結陳詞”。
可還沒等他開口,周圍其他工匠也領了工錢的,就呼啦啦圍了上來。
這幫糙漢子,一個月下來,也算是看明白了。
這仨“馬家兄弟”,雖然剛來的時候是三個廢物點心,但人是真能處,是真能下死力氣乾活。而且東家沒有給這三人開任何小灶,
三人完全是靠著自己的努力,賺到了工錢!
一個黑臉大漢,膀大腰圓,一巴掌拍在朱樉的肩膀上,差點沒把朱樉的魂給拍出來。
“好小子,馬二!這個月乾的不錯!”
“走走走,領了工錢,哥幾個帶你去快活快活!咱們去縣裡最好的館子,喝大碗酒,吃大塊肉!”
另一個精瘦的漢子也湊到朱棣跟前,嘿嘿直笑:
“馬四,你小子彆總繃著個臉嘛!發錢了,高興點!我知道有家鋪子的驢肉火燒,那叫一個地道,我請客!”
工匠們的熱情,是發自內心的。
這是一種來自底層勞動人民最淳樸的認同感。
你跟我們一樣流汗,一樣吃苦,那你就是我們的兄弟。
這要是擱在一個月前,朱樉這暴脾氣,估計已經一腳踹過去了。
你誰啊?敢跟小爺我稱兄道弟?
可現在。
朱樉感受著肩膀上那火辣辣的疼,看著大漢那張被爐火映得通紅的笑臉,嘴巴張了張,那句“滾”字,硬是沒能說出口。
他憋了半天,一張黑臉憋得更黑了,甕聲甕氣地回了一句。
“……謝了,我們……我們還有事。”
朱棣也對著那個邀請他的漢子,有些生硬地拱了拱手。
“多謝大哥好意,心領了。”
朱棡則要圓滑得多,他臉上堆起笑,那笑容雖然還有點僵硬,但已經有內味兒了。
“各位哥哥,今天實在太累了,想早點回去歇著。等下個月,下個月我們哥仨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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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一聽,也不強求,都是哈哈大笑。
“行!那說定了啊!”
“可彆忘了,下個月你們請客,咱們不醉不歸!”
工匠們三三兩兩地勾肩搭背,懷揣著一個月的辛苦錢,說說笑笑地散去了。
整個工坊門口,很快就隻剩下李去疾幾人,和那三塊“望錢石”似的兄弟。
夕陽的最後一抹餘暉,把他們的影子拉得老長。
整個世界,仿佛都安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