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去疾伸出了一根手指。
“第一,統一標準。”
“現在大明朝各地的賬本,五花八門,記賬的方式也是各不相同。彆說用電報傳了,就是把賬本原封不動地拿到戶部,那幫官老爺光是看懂,就得花上半天功夫。這效率,太低了!”
“這也是導致‘空印’做法出現的最關鍵原因之一!”
“如今的稅收主要是糧食,糧食在稅收和運輸過程中,肯定會出現諸如如糧食黴變、漕運沉船、鼠雀啃食之類的事情,損耗幾乎是不可避免的。”
“而從地方州縣將稅糧運到指定的京師或邊防倉庫,長途跋涉,損耗率也不會相同。”
“對於這種‘起運時’的數字和‘倉庫驗收時’的數字之間的差異,因為各地記賬方式不同,朝廷並沒有一個全國統一的、標準化的、被公開允許的報銷或核銷流程。”
“於是就出現了‘空印’。”
“預先帶好蓋好官印的空白賬冊,到戶部核對後,再按實際驗收數字填寫。這樣,從文書上看,賬目和倉庫接收數就完全一致了。”
“所以,必須,也必然要,在全國範圍內,推行一套統一的、標準化的記賬方法!”
朱元璋聽到這裡,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
這確實是個大問題。
他之前也想過要統一,但一來工程浩大,二來,也沒找到一個足夠簡單,又足夠好用的法子。
“先生此言,可謂一針見血。”朱元璋沉聲開口,臉上的表情卻不像李去疾預想的那樣豁然開朗,反而擰成了一個疙瘩,透著一股深深的無力感。
他看著李去疾,聲音裡透出疲憊。
“可這事……難啊!”
“太難了!”
朱元璋重重地歎了口氣,那口氣裡,仿佛吐出了千斤的重擔。
“大明如今疆域何其廣闊?北至關外,南抵交趾,數千個州府,上萬個縣衙,各地風物、產出、稅製,皆不相同。”
他伸出粗糙的手指,在桌子上隨手劃過,像是在勾勒一幅巨大的疆域圖。
“南方的魚米之鄉,稅賦是稻穀;北地的旱田,交的是麥子;沿海州縣有鹽稅,西北邊關是茶馬交易。這還沒算上各種雜七雜八的商稅、礦稅……”
“情況如此複雜,如何能用一套賬本,就管儘天下之事?這賬冊的格式,要怎麼定?定細了,南方用不了北方的;定粗了,又給了那些貪官汙g空子可鑽!”
他越說,情緒越是激動,仿佛又回到了那個讓他夜不能寐的禦書房。
“皇上不是沒想過!皇上頒布的《大明律》,還有那《諸司職掌》,裡麵哪一條不是在強調錢糧賬目要清晰?可那都是大規矩!真要細到每一筆賬怎麼記,每一個數字怎麼填,為全國成千上萬的衙門製定出一刀切的格式……那要何年何月?”
他看著李去疾,眼神裡充滿了掙紮和焦躁,那是一種麵對著一個巨大而臃腫的帝國機器,卻無從下手的挫敗感。
“先生這法子,就像是那空中樓閣,看著是真好,可咱……夠不著啊!”
旁邊的朱棣幾人,聽得也是連連點頭。
他們雖然不懂什麼叫“統一標準”,但父皇說的這些,卻是實實在在的治國難題。
他們頭一次發現,原來當皇帝,不隻是在地圖上指點江山那麼簡單。
一時間,整個小院的氣氛,都因為朱元璋這番話,而變得凝重起來。
然而,李去疾聽完,臉上卻沒有絲毫的意外。
他甚至還悠閒地端起自己的茶杯,輕輕吹了吹浮沫,慢條斯理地呷了一口。
這副氣定神閒的模樣,看得朱元璋心裡直冒火,又不敢發作,隻能乾瞪眼。
終於,在老朱同誌快要憋出內傷的時候,李去疾放下了茶杯。
“馬大叔。”
“嗯?”朱元璋從鼻子裡哼出一個字。
“您說的這些難題,都對。”李去疾點了點頭,表示認可。
朱元璋的臉色稍緩,心想你總算知道這事的難處了。
誰知,李去疾話鋒一轉,嘴角翹起一個微妙的弧度。
“但您之所以覺得難,之所以覺得這是個空中樓閣……”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在場的所有人,最後落在朱元璋那張充滿困惑的臉上,一字一句,擲地有聲。
“那是因為,你們現在用的記賬法,從根子上,就是錯的!”
什麼?!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
朱元璋整個人都僵住了,眼睛瞪得像銅鈴!
錯的?
從老祖宗傳下來,用了幾百上千年的記賬方法,竟然是錯的?
這……這簡直是顛覆三觀的言論!
“先生……”朱元璋的聲音都有些發顫,“此話……何解?”
李去疾笑了。
“我這裡,倒是有個新法子。”
李去疾身體微微前傾,聲音裡帶著一種難以抗拒的誘惑力。
“用上這個法子,管他南邊種稻,北邊種麥,管他賣鹽還是販馬,全天下,隻需要一套賬本,就能把每一分錢的來龍去脈,都記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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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賬目兩相核對,分毫不差。誰若是想在裡麵做手腳,一眼就能看出來!”
“屆時,彆說是小小的空印案了,整個大明的財政,都將如掌上觀紋,再無半分貓膩可言!”
李去疾的這番話,再次讓朱元璋目瞪口呆!
如掌上觀紋!
再無半分貓膩!
這……這不就是他夢寐以求的境界嗎?!
朱元璋的呼吸瞬間變得無比粗重,他猛地從椅子上彈了起來,因為動作太大,差點把桌子都給掀翻。
“什麼法子?!”
“先生快說!到底是什麼神仙法子?!”
李去疾看著他這副失態的模樣,心中暗笑,臉上卻是一片風輕雲淡。
他伸出兩根手指,在朱元璋麵前,輕輕比劃了一下,然後,緩緩吐出了四個字。
“複式記賬法。”
複式記賬法?
朱元璋嘴裡咀嚼著這四個字,每一個字都認識,可連在一起,卻讓他感到無比的陌生和困惑。
他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這詞兒,他聽都沒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