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看著眼前這四個兒子。
特彆是看到年紀最小,才十歲的朱橚,那張小臉曬得通紅,小手上還沾著泥,額角的汗珠子順著臉頰往下淌。
他這心裡頭啊,就跟打翻了五味瓶似的。
要說欣慰吧,確實有。
想當初,這幾個小子在宮裡,哪個不是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主兒?
彆說種地了,估計連麥苗和韭菜都分不清。
現在,居然能老老實實地在這兒刨地,這本身就是一種天大的進步。
可要說不心疼,那是假的!
他朱元璋自己就是泥腿子出身,從小就在吃種地的苦。
他拚死拚活打下這江山,是為了什麼?不就是為了讓自己的子孫後代,不再受這份罪嗎?
結果倒好!
之前在工坊裡敲敲打打,乾了一個月,咱十分支持,畢竟是考驗。
考驗通過了,不是說好了要傳授“仙術”,教真本事嗎?
怎麼現在又跑來種地了?!
這不是瞎胡鬨嗎!
朱元璋那股子護犢子的火氣,“蹭”地一下就上來了。
他強壓著問番薯的衝動,轉過頭,目光灼灼地盯著李去疾,聲音裡已經帶上了幾分壓抑不住的不滿。
“李先生。”
他刻意加重了“先生”兩個字。
“咱把兒子交給你,是信得過你,是想讓他們跟著你學安邦定國的大本事。”
“你讓他們在工坊裡磨性子,咱認了。可現在,怎麼又讓他們來乾這刨土的粗活?”
“他們一個個這麼乾活,要是磨沒了誌氣,將來一事無成,這……這不太好吧?”
馬皇後在旁邊,罕見地沒有出聲阻止。
她也心疼。
尤其是看到小五朱橚那滿是泥汙的小手,她這當娘的心,都快揪成一團了。
她知道,老朱這番話已經是非常非常克製了。
這要是換了彆人,敢這麼折騰他的寶貝兒子,咱老朱的刀,怕是早就架到對方脖子上了。
麵對朱元璋近乎質問的語氣,李去疾卻隻是笑了笑,那笑容,雲淡風輕。
他悠悠地反問道:“馬大叔,你擔心他們乾點活,就會磨滅了誌氣,將來沒出息?”
不等朱元璋回答,他話鋒一轉,問出了一個讓朱元璋瞬間啞火的問題。
“我聽說,當今洪武皇帝,不也是放牛娃、莊稼漢出身嗎?”
“難道……馬大叔覺得,當今皇上,他也沒誌氣?”
“……”
朱元璋,徹底被乾沉默了。
好家夥!
我拿你當先生,你拿我當素材啊!
這話怎麼接?
說皇上沒誌氣?那不是自己罵自己嗎?
說皇上有誌氣?那不就等於承認了,種地跟有沒有誌氣,壓根沒半毛錢關係嗎?
這一招“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玩得是爐火純青,直接把天給聊死了。
朱元璋一張老臉憋得通紅,半天說不出一個字。
眼看氣氛就要僵住,那邊原本有些不知所措的朱橚,急了。
他生怕父皇和先生吵起來,連忙上前一步,仰著小臉,急切地解釋道:
“爹!不怪先生!是我……是我自己要種的!”
“先生說了,這番薯是神物,能讓很多人不餓肚子。先生把這麼重要的東西交給我!我……我一定要親手把它種出來!我不會放棄的!”
小家夥說得斬釘截鐵,那眼神裡的光,亮得驚人。
朱棣一聽,好勝心立馬就上來了。
他梗著脖子,也跟著喊道:
“對!爹!我可不能輸給五弟!他能種,我也能!而且我肯定要比他種得更好,產量更高!”
朱樉撇了撇嘴,一臉不服氣:
“哼,你們倆行,難道我就不行?看著吧,最後收成最多的,肯定是我!”
最後,隻剩下苦著一張臉的朱棡。
他無奈地歎了口氣:
“唉,兄弟們都種了,我還能怎麼辦?總不能當個逃兵吧?我也繼續種!”
朱元璋:“……”
他眼睛瞪得溜圓,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腦子裡嗡嗡作響。
什麼情況?
居然是這幾個臭小子主動要種地的?
還……還他娘的搞起比賽來了?
這還是自己那幾個兒子嗎?
老五這個乖寶寶另說。
老二朱樉,眼高手低。
老三朱棡,有點小聰明但沒長性。
老四朱棣,純純的惹禍精。
這仨貨,什麼時候對種地這麼積極了?
朱元璋感覺自己的世界觀,忽然被刷新了。
他忽然明白了。
李先生,看似什麼都沒教。
但他,卻在用一種潤物細無聲的方式,改變著自己的兒子們。
這種改變,比教他們任何“仙術”,都來得更加珍貴,更加讓他這個老父親感到欣慰。
想到這裡,朱元璋心裡的那點火氣,瞬間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複雜而又深沉的感慨。
李去疾看著這兄友弟恭的一幕,滿意地點了點頭。
“行了,今天你們父母都來了,就早點收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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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對著幾個泥猴子說道:
“這番薯,沒那麼金貴,不用天天守著。每天早晚過來澆點水,鋤鋤草就行。等將來出了苗,我再教你們怎麼扡插移栽,擴大種植。”
“是!先生!”四兄弟齊聲應道,聲音洪亮。
直到這時,朱元璋才猛地想起自己今天來的最主要的目的。
他三步並作兩步,走到李去疾麵前,那股子皇帝的威嚴也顧不上了,語氣急切得像個第一次進城的鄉下老農。
“先生!”
他指著那片剛種下番薯的田地,喉結上下滾動,聲音都有些發顫。
“咱就問一句,你給句準話!”
“這玩意兒……它真能……畝產數千斤?!”
朱元璋聲音發顫,帶著一股子連他自己都沒察覺到的卑微。
這一刻,他不是那個殺伐果斷、君臨天下的洪武大帝。
他隻是一個叫朱重八的老農,在麵對一個足以顛覆他一生認知、甚至可能改變天下命運的問題時,所表現出的最原始的渴望與恐懼。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釘在李去疾的臉上,等待著那個最終的審判。
就連一向鎮定的馬皇後,此刻也緊緊攥住了自己的衣角,掌心裡全是汗。
然而,麵對這雙幾乎要噴出火來的眼睛,李去疾隻是笑了笑。
那笑容,還是那麼雲淡風輕,仿佛在說一件吃飯喝水般的小事。
他沒有直接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