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天府,皇宮,禦花園。
三個月前,這裡還是姹紫嫣紅,奇花異草爭奇鬥豔的皇家園林。
而現在,禦花園最顯眼的位置,已經被一片長勢喜人,鬱鬱蔥蔥的綠色藤蔓所占據。
這裡,就是整個大明官場,在過去三個月裡,關注度最高的地方——皇家試驗田。
秋日的陽光,暖洋洋地灑下。
朱元璋屏退了所有太監和宮女,隻留下了馬皇後和太子朱標。
他脫下了那一身象征著至高無上權力的龍袍,換上了一身樸素的粗布短打,手裡,拿著一把十分精致的鋤頭。
那鋤柄,是金絲楠木的。
那鋤頭,是百煉精鋼的。
但這並不妨礙,它是一把鋤頭。
“妹子,標兒,你們說,咱這地裡,真能挖出那畝產幾千斤的祥瑞?”
朱元璋站在田埂上,看著眼前這片綠油油的番薯藤,心裡頭,竟然有了一絲緊張。
沒錯,就是緊張。
一種即將揭曉最終答案的,混雜著期待與忐忑的緊張。
雖然,他已經收到了李去疾那邊送來的,由他那四個兒子親手挖出來的,足足幾大車的番薯。
那些番薯,每一個都那麼壯實,那麼喜人。
雖然,他也已經看過了朱棣他們送來的,那份詳細到令人發指的“種植報告”,上麵清清楚楚地寫著,他們那幾分試驗田,折算下來,平均的畝產,達到了驚人的二千六百斤!
也就是每畝十二石以上!
是小麥水稻畝產的五倍以上!
而且這可是薄田上種出來的!隻用了三個月!
可是,知道,和親眼見到,是兩碼事。
聽彆人說,和自己親手挖出來,更是天壤之彆。
這關乎一個帝王最後的,也是最關鍵的確認。
他朱元璋,是不是真命天子?
他大明,是不是真的得到了上天的眷顧?
這個答案,就埋在腳下這片泥土裡。
馬皇後看著丈夫那既期待又有些孩子氣的模樣,溫柔地笑了笑,上前幫他整理了一下衣角。
“重八,先生那本書上不是說了嗎?這番薯,賤養得很,給點陽光就燦爛,給點水土就豐收。你這幾個月,又是淘米水,又是讓人抓蟲的,比伺候後宮裡的娘娘們還上心,肯定差不了。”
朱標也在一旁笑著附和:“父皇,您就放心吧。大哥的本事,您還信不過嗎?他說行,那就一定行。”
“嗯!”
聽了妻兒的鼓勵,朱元璋心裡的底氣也足了。
他深吸一口氣,不再猶豫,掄起那把精鋼小鋤頭,走進了自己親手開辟的這片“一分三厘地”裡。
他學著李去疾那本小冊子上畫的圖樣,沒有直接對著藤蔓根部猛刨,而是先從旁邊,小心翼翼地,一點點地,將四周的泥土刨鬆。
他的動作,有些笨拙,但卻異常認真。
汗水,順著他那張飽經風霜的臉頰滑落,滴進了腳下的泥土裡。
馬皇後和朱標,就這麼靜靜地站在田埂上,看著這一幕,沒有插手幫忙。
看著這個天底下最尊貴的男人,像一個最樸實的老農一樣,躬著身子,與土地親近。
這一刻,他不是那個殺伐果斷、威嚴赫赫的洪武大帝。
他隻是一個叫朱重八的,對土地,對收成,充滿了最原始敬畏和期盼的莊稼漢。
“嘿!”
朱元璋低喝一聲,感覺鋤頭下的土已經鬆得差不多了,他將鋤頭往旁邊一丟,直接跪了下來,伸出那雙曾經執掌過屠刀、也批閱過無數奏折的大手,插進了鬆軟的泥土裡。
他抓住了番薯藤的根部,雙臂肌肉猛然賁起!
“給咱……起!”
“嘩啦——”
一聲悶響。
一大片濕潤的泥土,被整個地掀了起來。
然後,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了。
朱元璋的動作,僵住了。
他臉上的表情,凝固了。
他整個人,就那麼保持著向上發力的姿勢,跪在那片翻開的土地前,如同一座瞬間石化的雕像。
“哐當。”
那把被他隨手丟在一旁的金絲楠木柄、百煉精鋼鋤,從田壟上滑落,掉在地上,發出了一聲清脆的響聲。
這聲脆響,打破了禦花園的寧靜。
也驚醒了同樣被眼前一幕震撼到的馬皇後和朱標。
隻見那翻開的泥土下麵,一窩!
滿滿當當的一大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