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凡放棄博望坡、全軍退守鷹嘴澗的軍令,如同在即將沸騰的油鍋中陡然投入一塊寒冰,在殘存的南陽軍將士心中激起了劇烈的震蕩與難以抑製的恐慌。鷹嘴澗,此地名便透著不祥,三麵皆是猿猴難攀的陡峭崖壁,岩色蒼黑,如刀劈斧鑿,僅有正麵一道寬不過數十步的狹窄穀口通往外界。穀內雖有溪流穿過,但地勢逼仄回轉,大軍駐紮其中,輜重難以展開,騎兵更無用武之地,一旦被敵軍堵死穀口,便是糧儘糧絕、坐以待斃之局,與自投羅網何異?
“軍師!萬萬不可啊!鷹嘴澗乃絕地,自古兵家所忌!我軍一旦入內,則生機儘斷,無異於引頸就戮!”一位頭發花白的老將踉蹌出列,聲音因激動而顫抖,他指著帳外博望坡的方向,“昨夜弟兄們尚能浴血奮戰,擊退曹軍,為何今日便要自棄險隘,退守死地?末將……末將實在不解!”
“是啊,軍師!我等寧願戰死在博望坡,馬革裹屍,也好過被困死在那暗無天日的山澗裡,活活餓死!”
“軍師,是否再斟酌一番?或許尚有他策……”
“曹仁若見我軍退入絕地,必然全力圍困,屆時插翅難飛啊!”
質疑、懇求甚至帶著一絲絕望的聲音在臨時中軍帳內此起彼伏,眾將臉上寫滿了惶惑、不甘與深深的不解。昨夜的慘勝尚且保留了一絲尊嚴與希望,如今這看似自尋死路的命令,幾乎要將他們最後的心氣也徹底摧毀。
林凡立於帳中核心,身形挺拔如鬆,任憑周遭聲浪洶湧,他麵色卻沉靜得如同古井深潭,不起絲毫波瀾。對於眾人的激烈反應,他並未急於解釋,更未動怒,隻是用那雙仿佛能勘破迷霧、洞悉未來的眼眸,緩緩掃過每一張因焦慮而扭曲的麵龐。待聲浪稍歇,他才開口,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人心的力量,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執行命令。放棄所有非必要的笨重輜重,輕裝簡從。傷兵弟兄,務必優先撤離,妥善照顧。”他頓了頓,語氣陡然轉為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我自有破敵良策,鷹嘴澗,在爾等眼中是絕地,在我眼中,卻可能是扭轉乾坤、埋葬曹仁精銳的……風水寶地!”
他沒有,也不能在此刻透露諸葛亮的錦囊妙計。那計策太過驚世駭俗,每一步都行走在萬丈深淵的邊緣,其成功與否,極大程度上依賴於後續諸多難以掌控的變數。此刻若和盤托出,非但不能安定軍心,反而可能因計策的極端冒險性而引發更大的恐慌與騷動。他需要的,是在這生死存亡之際,部下絕對的信賴與無條件的服從。所幸,林凡自崛起以來,屢創奇跡,算無遺策所積累的赫赫威望,在此刻發揮了定海神針般的作用。儘管滿腹疑竇,心沉似鐵,眾將在他那堅定如磐石的目光注視下,最終還是將所有的質疑與恐懼強行壓下,紛紛抱拳領命,帶著一種近乎悲壯的決絕,轉身出帳,開始組織這場看似有死無生的戰略撤退。
撤退的過程,緊張、有序,卻又彌漫著一種令人窒息的悲涼與壓抑。士卒們沉默地收拾著僅存的、賴以保命的兵甲和少許乾糧,動作機械而麻木。他們互相攙扶著傷勢輕重不一的同伴,偶爾回頭,望向那曾經浴血奮戰、承載了無數袍澤性命、如今卻要主動放棄的博望坡殘破壁壘,眼神中充滿了複雜難言的情緒——有對逝去戰友的哀悼,有對未知命運的恐懼,更有對這匪夷所思命令的深深茫然。林凡親自走在隊伍的最後方,擔任斷後之責。殘陽如血,將他挺拔而孤寂的身影拉得極長,投射在滿是戰爭創傷的土地上。那身影,在血色黃昏中,顯得異常單薄,卻又透出一股一往無前、雖千萬人吾往矣的堅定與決絕。
就在南陽軍偃旗息鼓,悄然撤向那命運未卜的鷹嘴澗的同時,相隔不遠的曹軍大營,也並非鐵板一塊,平靜無波。
中軍大帳內,炭火盆燃燒正旺,驅散著初春的寒意,卻驅不散彌漫在將領們心頭的疑雲。曹仁身披常甲,端坐於主位之上,一手按著腰間佩劍,一手無意識地撚著濃密的短須,聽著斥候關於南陽軍異動的詳細彙報,他那張慣常沉穩如山嶽的臉上,此刻也布滿了化不開的凝重與深深的疑惑。
“林凡……放棄了博望坡,全軍退守鷹嘴澗?”曹仁低聲重複著這個信息,眉頭緊緊鎖成了一個深刻的“川”字,“據某所知,林凡絕非庸碌怯戰之輩,其用兵往往奇正相合,詭詐難測。此前博望坡之戰,其軍雖傷亡慘重,但尚有餘力反擊,如今卻主動放棄經營已久的防線,退入一處兵家死地?此事實在是……有違常理,不合邏輯。”
“將軍!”一員性情急躁的裨將按捺不住,出列抱拳,聲若洪鐘,臉上充滿了獵手看到獵物走入陷阱般的興奮,“此必是那林凡連番受挫,已然膽寒!加之其糧草不濟,士卒疲憊,已是強弩之末,無力再守博望坡這等開闊戰線,故不得已退守絕地,欲憑險苟延殘喘!此乃天賜良機也!末將不才,願親率一支輕騎精銳,即刻出發,銜尾猛擊,必可趁其陣腳未穩,一舉擊潰其軍,將那林凡生擒活捉,獻於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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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將軍所言極是!”另一員將領附和道,“鷹嘴澗雖是絕地,卻也意味著林凡再無退路!我軍隻需堵死穀口,困也能將其困死!何須冒險強攻?如今我軍新得葉城援兵三千,士氣正旺,正當一鼓作氣,畢其功於一役!”
帳內主戰之聲一時高漲,許多將領眼中都燃起了建功立業的渴望。然而,曹仁卻緩緩抬起了手,製止了眾人的請戰之聲。他的眼神銳利如鷹,掃過帳內眾將,聲音沉穩而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諸位稍安勿躁。林凡此人,狡黠如狐,悍勇如狼,豈會行此無異於自戕之舉?某觀其用兵,每每於不可能處創造可能。此番退守鷹嘴澗,看似自陷死路,但焉知不是其故意示弱,誘我大軍輕敵冒進,而後利用澗內複雜地形,設下重重埋伏,欲與我軍進行最殘酷的消耗戰?甚至……這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誘餌,其真正殺招,或許隱於他處!”
副將呂虔聞言,臉上掠過一絲不以為然的神色,他拱手道:“將軍是否過於高估那林凡了?誠然,彼曾有些許微末之功,然則如今形勢比人強!其軍新敗,折損頗巨,糧草輜重更是捉襟見肘,此乃確鑿無疑之事。退守絕地,或許正是其黔驢技窮、窮途末路之下的無奈選擇。即便其內藏些許奸計,在我絕對優勢兵力麵前,又能掀起多大風浪?我軍挾大勝之威,兵精糧足,正宜以泰山壓頂之勢,將其徹底碾碎,永絕後患!若因遲疑而錯失良機,讓其得以喘息,或另生枝節,豈非可惜?”
帳內將領頓時分為兩派,一方支持呂虔,主張立刻進攻,一方支持曹仁,認為應當謹慎,爭論之聲再起。曹仁沉吟不語,手指無意識地在粗糙的案幾地圖上劃過,目光死死盯住鷹嘴澗的位置,仿佛要透過地圖,看穿林凡的真實意圖。他總覺得,林凡這步棋背後,必然隱藏著更深的、他尚未洞察的殺機。
“報——!”就在此時,一名渾身帶著山林濕氣的哨探急匆匆闖入帳內,單膝跪地,聲音急促,“啟稟將軍!發現南陽軍小股部隊,約百人,由林凡親衛統領徐凡率領,悄然脫離其主力大隊,沿西南方向山林潛行,其行動極為詭秘迅捷,似有特殊使命!”
“徐凡?林凡的心腹親衛統領?”曹仁眼中精光爆射,立刻抓住了這個極其不尋常的信號,“西南方向?那是通往……宛城腹地?還是意圖繞道,聯絡外界可能的援軍?”他心念電轉,瞬間做出了決斷,“立刻派兩隊最精銳的斥候,配備良駒,給我死死盯住他們!務必查明他們的最終目的地和真實意圖!另外,傳令全軍,暫緩對鷹嘴澗的進攻部署,大軍前移至穀口外三裡處紮營,多設鹿角、拒馬、哨卡,深挖壕溝,嚴密監視穀內動向!沒有我的將令,任何人不得擅自出擊接戰!”
曹仁的決策,充分展現了他作為一代名將的沉穩與老辣。他既要防止在情況不明時貿然進攻可能遭遇的埋伏,也要全力查明那支神秘小隊背後的圖謀,更要牢牢困住林凡的主力,以靜製動,等待局勢的進一步發展,捕捉那決定性的戰機。然而,他這份出於謹慎的按兵不動,卻也恰恰給了退入鷹嘴澗的林凡及其殘軍,最為寶貴的喘息與布署時間。
鷹嘴澗內,光線因崖壁遮擋而顯得晦暗不明,空氣中彌漫著潮濕的泥土氣息和隱隱的血腥味。林凡正爭分奪秒地利用這狹窄險要的地形,進行著緊張而有序的布置。他的身影在略顯昏暗的澗穀中穿梭,聲音清晰而沉著,一條條命令迅速下達並被嚴格執行。
“王校尉,帶你的人,在穀口內側五十步至一百步的區域,依托亂石和灌木,多設絆馬索、鐵藜蔾,陷坑不必過深,但要足夠隱秘,以遲滯敵軍先鋒騎兵衝擊為首要。”
“李都尉,弓弩手全部調配至兩側崖壁中段那些天然形成的石台和洞穴之中,注意利用植被和岩體進行隱蔽,沒有我的旗號命令,絕不許擅自暴露位置,違令者斬!”
“將營中所有剩餘的火油、硝石、硫磺等引火之物,全部集中起來,由工兵營負責,埋設於穀口內側我標注的那幾片區域,引線務必用竹管或油布保護好,確保萬無一失!”
“傷兵營全部轉移至最內側那幾處乾燥通風的天然洞穴,派一隊可靠的老兵負責守衛,並確保水源潔淨,優先供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