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章南部,彭蠡澤西南的茫茫群山,在夜色與晨霧的交織中更顯幽深莫測。彭式部落的臨時營地便隱藏在一處背靠峭壁、前臨深澗的險要之地,篝火在濕冷的空氣中跳躍,映照著山越戰士臉上粗獷的油彩和警惕的眼神。
甘寧躺在其中一間較為寬敞、鋪著獸皮的木屋裡,雖然脫離了江東軍的直接追殺,但身處這完全陌生的環境,被一群語言不通、習俗迥異的山越人“保護”著,他心中並無多少安穩之感。傷勢在吳伯的草藥和山越巫醫的土法治療下,確實在好轉,至少高熱徹底退了,傷口的潰爛也得到了控製。但身體依舊虛弱,更重要的是,一種身為“特殊俘虜”的屈辱和前途未卜的迷茫,時時啃噬著他的內心。
木屋的門簾被掀開,一個高大的身影走了進來,正是彭氏部落的大酋長,彭式。他約莫四十歲年紀,皮膚黝黑,身材壯碩如山熊,脖子上掛著獸牙項鏈,腰間佩著一柄造型奇特的彎刀,眼神銳利而帶著一絲審視的野性。
“甘將軍,感覺如何?”彭式的漢話帶著濃重的口音,但表達還算清晰。他走到甘寧榻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甘寧掙紮著想坐起來,卻被彭式用手勢阻止。“多謝大酋長援手,甘某感激不儘。”甘寧靠在獸皮墊上,聲音依舊有些沙啞,但語氣不卑不亢。
彭式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口被檳榔染得暗紅的牙齒:“感激?不必。我幫你,是因為林軍師答應給我的東西,還有……周瑜欺人太甚。”他在甘寧榻邊的木墩上坐下,目光灼灼,“甘將軍是條好漢,在水上的本事,我彭式佩服。不知將軍日後,有何打算?”
甘寧心中一凜,知道正題來了。他沉默片刻,道:“自然是養好傷,回歸竟陵,再與周瑜決一死戰。”
“回竟陵?”彭式搖了搖頭,語氣帶著幾分不屑,“經過柴桑之事,周瑜必定將竟陵圍得鐵桶一般,你回去,不過是自投羅網,再入囚籠罷了。況且,林軍師遠在竟陵,隔著千山萬水,又能給你多少助力?”
甘寧眉頭緊皺:“大酋長此言何意?”
彭式身體前傾,壓低聲音,帶著一種蠱惑的語氣:“甘將軍,你看我這片山林如何?廣闊無邊,易守難攻!周瑜的江東水軍再厲害,到了這山裡,也得變成沒頭的蒼蠅!將軍何不就此留下?以將軍之能,與我彭式聯手,整合這豫章、廬陵的群山部落,足以割據一方,稱王稱霸!何必再回那林凡麾下,仰人鼻息?”
他圖窮匕見,竟是想要招攬甘寧!
甘寧瞳孔驟縮,斷然拒絕:“大酋長美意,甘某心領!但甘興霸既已認林軍師為主,此生絕不背棄!落難之時,更豈能行此不義之事!”
彭式臉上的笑容淡了下去,眼中閃過一絲不悅:“義氣?哼,義氣能當飯吃,能擋刀劍嗎?林凡能給你的,我彭式也能給你!財富、女人、地盤,甚至……自由!在這裡,你就是王!何必去給他人當臣子?”
“道不同,不相為謀!”甘寧閉上眼,不再看他,“甘某累了,大酋長請回吧。”
彭式盯著甘寧看了半晌,冷哼一聲,站起身:“甘將軍,話不要說得太滿。這世道,活著比什麼都重要。你好好想想,在這山裡,沒有我的允許,你……哪兒也去不了。”
說完,他掀簾而出,腳步聲沉重地遠去。
甘寧猛地睜開眼,一拳砸在身下的獸皮上,牽動了傷口,疼得他倒吸一口涼氣,心中卻是一片冰寒。他明白了,自己並未真正脫險,隻是從一個囚籠,跳進了另一個,或許更加危險的囚籠。彭式看中的是他的勇名和在荊襄水上的影響力,想借他這塊招牌,更好地統合山越勢力,對抗江東,甚至……有更大的野心。
柴桑,都督府內的氣氛,比豫章的深山更加壓抑。
周瑜麵前攤開著兩份幾乎同時送達的文書。一份是呂蒙的密報,詳細陳述了程普所部因糧草不濟,至今仍在吳縣外圍徘徊,並與程谘等將領往來密切,似有怨懟之語。另一份,則是“靖安司”加急送來的,關於高順在撤離曲阿前散布的“清君側”檄文的詳細內容,以及這份檄文在吳縣士林和民間引發的巨大波瀾和種種對周瑜不利的猜測。
“清君側……誅讒佞……好,好得很!”周瑜的聲音平靜得可怕,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這是他怒極的表現。他的手指在那份檄文抄件上緩緩劃過,仿佛要將那上麵的每一個字都碾碎。
林凡這一手,太毒了!這模糊的指控,像一把淬毒的軟刀子,不見血,卻足以讓他在主公麵前,在江東群臣麵前,百口莫辯!無論他如何解釋,猜忌的種子已經種下,並且正在瘋狂生長。
而程普的按兵不動,在此刻看來,更是充滿了挑釁和陰謀的意味。他是不是在等待什麼?等待這份檄文發酵?等待吳縣生變?還是……等待與林凡裡應外合?
不能再等了!周瑜眼中閃過一絲決絕的殺意。無論程普是否真的與林凡勾結,他的存在,他此刻的態度,都已經成為了江東內部最大的不穩定因素,成為了林凡可以用來攻擊他周瑜最有效的武器!必須在他造成更大破壞之前,將其徹底清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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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人!”周瑜沉聲道。
親兵應聲而入。
“傳令給呂蒙,”周瑜的聲音冰冷如鐵,“讓他放棄監視,執行‘斷刃’計劃!目標,程普及其核心部將!務必做得乾淨利落,偽裝成……山越殘匪或林凡細作所為!”
“斷刃”二字,代表著最徹底、最無情的物理清除!
親兵身體微微一顫,顯然明白這道命令意味著什麼,但他不敢有絲毫猶豫,立刻領命而去。
周瑜獨自坐在空蕩的大廳裡,窗外的天光映在他蒼白的臉上,顯出一種孤注一擲的狠厲。他知道,此舉風險極大,一旦敗露,他將萬劫不複。但他更知道,若任由局勢如此發展下去,他和整個江東,都將被林凡玩弄於股掌之中,最終走向毀滅。
與其坐以待斃,不如放手一搏!隻要程普這個最大的內部隱患消失,他就能重新整合力量,全力對付林凡!
吳縣外圍,程普軍大營。
營地的氣氛同樣凝重。士兵們因為糧草遲遲不到而怨聲載道,士氣低落。中軍大帳內,程普看著案幾上那份由心腹秘密抄錄回來的“清君側”檄文,臉色鐵青,須發皆張。
“林凡!周瑜!爾等……欺人太甚!”他低吼著,胸膛劇烈起伏。林凡將他架在火上烤,周瑜則在一旁不斷添柴!這檄文一出,無論他程普有沒有異心,在主公和世人眼中,他都已經被打上了“可能通敵”的烙印!周瑜後續的任何打壓,甚至迫害,似乎都變得“名正言順”起來!
“父親!”程谘急匆匆闖入帳內,臉上帶著驚慌,“方才城中眼線來報,呂蒙將軍昨日悄然離開柴桑江防,去向不明!而且,我們派往都督府催糧的使者,被無故扣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