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陳默,搬進錦華苑3棟307室的那天,是2023年7月15日,農曆六月廿八,黃曆上寫著“宜祭祀,餘事勿取”。樓道裡光線昏暗,彌漫著一股潮濕的黴味,混雜著某種類似焚燒過後的紙灰氣息,若有若無。
房東是個眼神閃爍的中年男人,在數完租金後,他猶豫了一下,壓低聲音說:“小夥子,這房子有些年頭了,晚上要是聽見什麼動靜,比如隔壁鄰居有點吵……你彆太在意,也彆多管閒事。”他頓了頓,補充道,“還有,牆上那個電表箱,有點老舊了,偶爾會自己跳閘,你彆怕。”
我當時一心想著便宜的價格和離公司近,完全沒把這話放在心上。現在回想起來,他那欲言又止的神情裡,藏著我無法想象的噩夢。
我的隔壁,是308室。從我搬進來那天起,那扇漆皮剝落的深綠色鐵門就始終緊閉,貓眼像一隻失去了光澤的死人眼睛。我從未見過它的主人,也從未聽見過裡麵傳出任何聲音,死寂得如同墳墓。然而,正是這過分的寂靜,成了後來一切恐懼的溫床。
最初的異樣,發生在我搬進來一周後的一個雨夜。南方夏季的暴雨敲打著窗戶,我被尿意憋醒,迷迷糊糊地走向衛生間。解決完,正對著馬桶放水時,一陣極其細微,但又清晰無比的聲音,穿透了嘩嘩的水聲和雨聲,鑽進了我的耳朵。
那是指甲刮擦金屬的聲音。
“嚓…嚓…嚓…”
一下,又一下,緩慢,固執,帶著一種令人牙酸的質感。聲音的來源,似乎就在……隔壁308的鐵門。
我瞬間睡意全無,一股寒意從尾椎骨竄上頭頂。我躡手躡腳地走到自家門後,屏住呼吸,將眼睛死死貼在冰冷的貓眼上。
樓道聲控燈不知何時熄滅了,一片漆黑。但那刮擦聲依舊持續著。我努力適應著黑暗,隱約看到,在308的門前,似乎蹲著一個模糊的黑影。它背對著我,身體蜷縮,像是在用什麼東西,專注地、一遍遍地刮擦著308的鐵門。
就在這時,樓道燈“啪”地一聲亮了。仿佛是某種感應。
燈光下,我看清了那個背影。他穿著一件老舊的、近乎黑色的深藍中山裝,肩膀瘦削,頭發花白而稀疏。他似乎對突然的光亮毫無反應,依舊維持著那個姿勢。然後,我看到他抬起手,將一張焦黃色的、像是符紙一樣的東西,慢慢地、固執地塞進308鐵門那幾乎看不見的縫隙裡。
做完這一切,他停了下來。我以為他要走了,心臟狂跳,幾乎要撞破胸腔。
但他沒有。
那顆花白的頭顱,以一種極其僵硬、極其緩慢的速度,一點一點地,轉向了我的方向。脖頸轉動時,發出了清晰的“哢…噠…”聲,像是生鏽的齒輪在強行扭動。
我嚇得猛然後退,後背重重撞在鞋櫃上,發出“砰”的一聲悶響。我顧不上疼痛,連滾帶爬地衝回臥室,用被子死死蒙住頭,渾身抖得像篩糠。門外的刮擦聲,不知何時停止了。
那一夜,我再也沒能睡著。
第二天天亮,陽光透過窗簾,我才鼓起勇氣,戰戰兢兢地打開房門。樓道裡空無一物,308的鐵門依舊緊閉,門縫處也看不出任何異常。仿佛昨夜的一切隻是個噩夢。
但當我低頭看向自家門縫時,血液瞬間凍結了。
一張焦黃色的紙片,靜靜地躺在那裡。
和昨夜我看到的那張一模一樣。
我顫抖著撿起來。紙片質地粗糙,邊緣不規則,像是從什麼本子上撕下來的。上麵用毛筆寫著幾行工整卻又透著森然鬼氣的小楷:
「陽世貪墨,陰司枉判。
功德儘毀,冤債難償。
——張士貴具」
字跡是暗紅色的,帶著一股難以言喻的鐵鏽和腐朽氣味,直衝鼻腔。
我拿著這張紙,找到了小區物業那個快要退休的老王頭。他坐在布滿灰塵的辦公室裡,正聽著收音機裡的咿呀戲曲。當我把紙片遞給他,並吞吞吐吐地描述了昨夜見到的中山裝背影時,他手裡的茶杯“哐當”一聲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嘴唇哆嗦著,眼神裡充滿了恐懼。
“你…你真看到了?穿…穿中山裝?”他聲音發顫。
我僵硬地點點頭。
老王頭深吸了幾口氣,仿佛下定了很大決心,才壓低聲音,用一種近乎耳語的音量對我說:“小夥子,你…你撞見‘那個’了……”
“308……三年前,住的是個叫張士貴的會計。”老王頭的眼神開始飄忽,仿佛陷入了回憶,“老張是個老實人,一輩子謹小慎微。結果臨退休,被人舉報做假賬,貪汙公款。查了半年,也沒定論,但他這人軸,想不開,覺得清白毀了……就在那個屋子裡,燒炭……走了。”
我感到一股寒氣順著脊柱往上爬。
“他死後,這樓裡就不太平了。”老王頭的聲音更低了,“先是308隔壁那家,總在半夜聽到有人哭,一邊哭一邊念叨‘我冤枉’‘我的功德簿’……沒過多久,那家人就慌慌張張地搬走了。後來陸陸續續,也有其他鄰居反映,晚上會聽到刮門聲,或者在門縫裡發現這種黃紙……”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報過警,也請過人來看,都沒用。後來就傳開了,說老張死後到了下麵,因為生前是會計,被留在陰司衙門裡幫忙核算功過。可他發現,管他案子的那個書吏,貪墨了他積攢的功德,導致他無法贖清冤屈,投不了胎……他回來,是來找人幫他申冤的……或者,找那些‘貪墨’他東西的人……算賬……”
老王頭死死盯著我:“你收到的這張紙,就是他寫的‘陰狀’……他……他盯上你了!”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307,老王頭的話像毒蛇一樣纏繞在我的心頭。陰司?功德?貪墨?申冤?這一切聽起來如此荒誕,但昨夜那個清晰無比的中山裝背影,和手中這張散發著不祥氣息的黃紙,又該如何解釋?
我把那張黃紙揉成一團,扔進了垃圾桶,拚命告訴自己這隻是個惡劣的玩笑。
但恐懼的種子已經種下,並且在當晚就開始瘋狂生長。
那天晚上,我洗澡時,浴室的鏡子上因為熱氣凝結了一層白霧。我隨手抹了一把,想照照鏡子。就在霧氣被擦開的那一刻,我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在清晰的那片鏡麵上,一個碩大的、猙獰的、仿佛用儘全力刻上去的字,赫然浮現——
「查!」
水珠正順著筆劃往下淌,像黑色的眼淚。
我尖叫一聲,猛地後退,撞翻了旁邊的沐浴露瓶子。我胡亂裹上浴巾,衝出浴室,心臟幾乎要從喉嚨裡跳出來。是幻覺嗎?是水汽偶然形成的痕跡?
我不敢再回去確認,那一夜,我開著房間裡所有的燈,蜷縮在客廳沙發上,直到天亮。
隨後的幾天,恐懼像黴菌一樣在公寓裡蔓延。我總感覺有一雙眼睛在暗處盯著我,那若有若無的紙灰味仿佛滲透了牆壁,無處不在。夜晚變得極其難熬,任何細微的聲響都能讓我驚跳起來。我甚至開始害怕看向自家的門縫,害怕第二天早上又會出現新的黃紙。
而那個中山裝的身影,再沒有完整地出現過。但他存在的證據,卻以更詭異的方式呈現。
有時,我會在深夜聽到隔壁308傳來打算盤的聲音,劈裡啪啦,又快又急,中間還夾雜著沉重的、無奈的歎息。有時,我放在桌上的筆會莫名其妙地移動位置,或者書本被翻到記載著古代冤獄案例的頁麵。
最讓我崩潰的是,我開始頻繁地做同一個夢。夢裡,我置身於一個煙霧繚繞、光線晦暗的古式衙門裡,兩旁站著麵目模糊、穿著皂隸衣服的身影。堂上坐著一個看不清麵容的官老爺,而堂下跪著的,正是那個穿著深藍中山裝的背影。他不停地磕頭,哭喊著:“大人明鑒!小人功德被貪,冤債難償啊!”然後,他會猛地回過頭,那張臉——腐爛、浮腫、眼角嘴角都滲著暗紅色的血——直勾勾地“看”著我,伸出枯柴般的手指向我:“你!你為何不幫我?!”
我每次都會從這個噩夢中驚醒,渾身被冷汗浸透,心臟瘋狂擂鼓。
我知道,他被陰間胥吏貪墨功德的冤屈,和他對我這個“陽間鄰居”不作為的怨念,正在交織、發酵。他的“糾纏”升級了。
恐怖的頂點,在中元節前夜到來了。
那晚異常悶熱,空氣粘稠得讓人窒息。我因為連續的精神折磨,處於一種極度疲憊又異常清醒的狀態。淩晨兩點剛過,我正盯著天花板,試圖驅散腦中的恐怖影像,一陣聲音讓我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