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阿強,是觀塘“永香茶餐廳”的夜更外賣員。這件事發生在2019年那個特彆悶熱的七月,至今我仍不敢在深夜接聽陌生來電。
那晚淩晨兩點,雨剛停,霓虹燈在濕漉漉的柏油路上拉出長長的倒影。茶餐廳裡隻剩下洗碗阿姨規律的流水聲和電視裡重播的舊劇對白。我正靠著送餐車打盹,櫃台的老式電話突然炸響起來。
“叮鈴鈴——叮鈴鈴——”
聲音尖銳得不像話。我驚醒時發現其他人都僵住了——阿姨關掉了水龍頭,連電視屏幕都莫名跳成了雪花。
“阿強,接電話。”老板從賬本裡抬頭,臉色在日光燈下泛著青。
我咽了口唾沫拿起話筒:“永香茶餐廳,請問要什麼?”
電話那頭傳來類似磁帶卡頓的雜音,接著是個異常冰冷平直的女聲:“一份…肉醬意粉…一杯…熱齋啡…”
聲音每個字都帶著奇怪的停頓,像是有人掐著她脖子在說話。
“送到…偉業街138號…4樓…b室…”她報地址時夾雜著細微的水滴聲,“快…點…我好…餓…”
我記下地址後忍不住多問:“小姐你聲音唔舒服啊?”
電話突然傳來指甲刮擦話筒的刺耳噪音,接著變成某種空洞的呼嘯聲,就像把話筒對準了下水管道的出口。
“快…點…”她重複著,掛了電話。
我捏著寫好的訂單,發現紙張邊緣不知何時滲開了少許水漬,聞起來有股若有若無的鐵鏽味。
“又是那個地址?”老板瞥了眼單子,突然把算盤摔得劈啪響,“丟!這個月第三次了!”
在我的追問下,他才說起上兩個月也有同事送過這個地址的外賣,回來都說那棟樓根本沒人住。“有個新來的後生仔不信邪,送完回來就發高燒,辭工時說每晚都夢見有個女人蹲在他床頭…問他要意粉。”
我本來想推掉,但老板塞來五百塊“壓驚費”。看在錢的份上,我硬著頭皮拎起外賣箱。出門時,掛在門上的銅鈴突然瘋狂亂響,就像被看不見的手劇烈搖晃。
偉業街138號是棟待拆遷的唐樓,牆身爬滿裂縫,窗戶都用木板封死。整條街隻有一盞路燈在閃爍,明滅間在牆上投出扭曲的影子。
我推開虛掩的鐵閘,樓道裡彌漫著潮濕的黴味和某種腐敗的甜腥。樓梯扶手布滿粘稠的黑色汙漬,每踩一步,老舊的木樓梯都發出痛苦的呻吟。
就在我走到三樓轉角時,頭頂突然傳來小孩拍皮球的聲音。
“啪…啪…啪…”
節奏精準得可怕。我抬頭望去,隻見四樓走廊儘頭有個模糊的白影在跳動。可當燈光再次亮起時,那裡空無一物。
拍球聲不知何時變成了指甲刮木板的聲音。
我強迫自己繼續上樓。四樓b室的鐵門布滿褐色的鏽跡,門縫裡滲出冰冷的寒意。我敲了半天門,正當我以為沒人準備離開時,門突然悄無聲息地滑開一道縫。
縫隙裡是濃得化不開的黑暗。
“外賣…到了…”我對著門縫說。
裡麵傳來塑料拖鞋摩擦地麵的聲音,很慢,很拖遝。接著有隻慘白浮腫的手從門縫裡伸出,指甲縫塞滿黑泥,遞來幾張濕漉漉的紙幣。
碰到紙幣的瞬間,我手指像被冰紮了一下。那根本不是港幣,而是印著“天地銀行”的冥鈔,上麵還用血畫了個歪扭的符咒。
我嚇得倒退兩步,外賣掉在地上。肉醬意粉的番茄汁濺在牆上,竟嘶嘶作響地冒起白煙。
門猛地打開。
站在那裡的女人穿著六十年代的碎花睡衣,全身都在滴水。她的臉腫脹發青,長發間纏著水草和淤泥。最恐怖的是她的眼睛——沒有瞳孔,全是渾濁的白色。
“為什麼…打翻…我的…外賣…”她說話時不斷有汙水從嘴角湧出。
我轉身想跑,卻發現樓梯消失了,身後變成無儘延伸的走廊,牆紙大片剝落,露出後麵密密麻麻的黑色手印。
她向我飄來,所經之處留下腥臭的水痕。我想尖叫卻發不出聲,雙腿像灌了水泥。
就在她冰冷的手指即將碰到我脖子時,我胸前外婆求的護身符突然發燙。她發出一聲尖銳的嘯叫,整棟樓開始劇烈搖晃。
我趁機撞開旁邊虛掩的房門,發現竟是通風井。想都沒想就縱身跳下。
落地時我發現自己躺在唐樓後的垃圾堆裡,渾身劇痛。抬頭望去,四樓b室的窗口站著那個白衣女人,正用沒有瞳孔的眼睛死死盯著我。
我連滾爬爬地跑回茶餐廳。老板看見我狼狽的樣子,立刻明白發生了什麼。
“她以前是這區的住客,”老板歎氣,“七十年代台風山洪,整棟樓被淹,隻有她的屍體沒找到…據說一直以為自己還活著。”
他點燃三支香插在門口,嘴裡念念有詞。我低頭看手裡的冥鈔,發現上麵的血符正在慢慢消失,就像被皮膚吸收了一樣。
從那天起,我辭掉了外賣員的工作。但每當下雨的深夜,我住的老公寓廁所下水道總會傳來指甲刮管壁的聲音。最恐怖的是,上周我開始收到沒有寄件人的外賣——永遠是肉醬意粉和熱齋啡。
而昨天洗澡時,我在鏡子裡看見肩上多了個青黑色的手印。
昨晚夢見自己站在那棟唐樓前,手裡提著永遠送不到的外賣。驚醒時聽見手機在響,屏幕顯示著:
未知來電
偉業街138號4b
現在我家裡所有鏡子都用布蓋著,但眼角餘光總能瞥見某些移動的白影。我知道,那份午夜訂單,終究是要送到的。
隻是下一次,我不會再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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