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複讀費與外賣箱
阜陽的七月午後，柏油路被太陽烤得泛著油光，腳剛踩上去就能感覺到熱浪往鞋底鑽。李明遠的電動車在路麵上“吱呀”前行，車筐裡的珍珠奶茶晃得厲害，褐色的液體順著杯蓋縫隙往外溢，在車筐底積成小小的水窪。他藍色外賣服後背的“餓了麼”字樣被汗水浸得發暗，像塊褪色的補丁，和頭盔下露出的“高三1）班”校服邊角形成刺眼對比——那是他特意留著的舊校服，領口還彆著枚塑料飛機徽章，邊緣被磨得發亮，是初三生日時爸爸送的禮物，當時爸爸拍著他的肩說“等你考上航空大學，爸帶你去看真飛機，讓你摸一摸駕駛艙”。
“媽，今晚……今晚能多留個饅頭不？我可能要晚點回。”李明遠的藍牙耳機裡傳來媽媽斷斷續續的咳嗽聲，她在菜市場幫人撿菜，昨天中暑暈在攤位前，被鄰居送回家，此刻聲音還帶著沒緩過來的沙啞。他的手指在手機屏幕上飛快劃著，今日已完成32單，訂單金額加起來284塊，距離複讀班8000元學費還差1560元。訂單列表裡“阜陽市第二人民醫院”幾個字格外紮眼，像顆沉甸甸的石子壓在心頭——媽媽上次住院就是在這，他至今記得繳費單上的數字，比他當時攢的所有零花錢都多。
高考成績公布那天，李明遠把534分的成績單揉成紙團，偷偷塞進床底的舊鞋盒裡。空軍航空大學的錄取線是560分，這個數字他在招生簡章上描了不下百遍，鉛筆印在紙上刻出淺淺的溝，像他此刻騎行在柏油路上的軌跡，彎彎曲曲，卻看不到終點。那天他躲在房間裡，聽見媽媽在客廳跟親戚打電話，聲音壓得很低：“沒事，複讀就複讀，我再找兩份活，總能湊夠學費……”他攥著枕頭咬著牙，沒敢出聲，怕一開口就哭出來。
“小李！你這單還有十分鐘就超時了！超時要扣一半配送費！”站長的電話突然在耳機裡炸響，把李明遠的走神嚇飛。他猛地捏緊車閘，電動車在醫院門口急刹，慣性讓他的膝蓋狠狠撞在車把上，疼得他齜牙咧嘴，眼淚都快出來——那道膝蓋上的舊傷是高二練體能時摔的，當時為了通過航空大學的預檢，他每天繞操場跑20圈，有次下雨路滑，直接摔進沙坑裡，膝蓋破了個大口子，流的血把沙子都染紅了，可他爬起來接著跑，滿腦子都是爸爸臨終前攥著他的手說“要當能保衛國家的飛行員，給咱家爭口氣”。
取餐窗口的護士遞來打包袋時，目光落在他頭盔上的飛機徽章上，突然笑了：“小夥子，這徽章挺好看啊，你也想當飛行員？”李明遠的手指在徽章上輕輕捏了捏，塑料邊緣的毛刺紮得掌心發麻，他低下頭，聲音有點含糊：“以前想過，現在……現在先攢學費。”他沒說的是，昨晚他還做了個夢，夢見自己穿著藍色飛行服，坐在駕駛艙裡，可剛起飛就摔進了外賣箱，裡麵的麻辣燙灑得滿身都是，燙得他直跳腳，醒來時枕頭都濕了一片。
第二節：病房裡的短信
下午四點四十五分，李明遠的電動車停在住院部樓下，車筐裡放著給302病房張大爺的粥。訂單備注裡寫著“要溫的，我爸剛做完手術，不能吃涼的”，他特意把保溫桶裹在棉襖裡——那是他冬天的舊棉襖，現在用來給餐品保溫正好。他拎著保溫桶快步穿過走廊，消毒水味混著中藥味鑽進鼻腔，嗆得他鼻子發酸，讓他想起去年媽媽住院時，自己也是這樣每天送飯，隻不過那時手裡拎的是從食堂打包的特價菜，三塊錢一份的青菜豆腐，他總說自己不餓，讓媽媽多吃點。
“小夥子，又來送粥啦？”護士站的王姐在登記本上劃著勾，抬頭衝他笑，“張大爺的孫女昨天還跟我說，你送的粥比食堂的好喝，說裡麵有媽媽的味道。”李明遠的笑在臉上僵了僵，有點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那粥其實是他早上五點起來熬的，用的是媽媽從菜市場撿來的碎米，比外賣平台上商家賣的便宜三塊錢，他偷偷賺了差價，想多攢點複讀費。每次送這單，他都怕被發現，可一想到學費還差一大截，又硬著頭皮繼續。
手機突然在褲兜裡震動起來，震得大腿發麻。李明遠正站在302病房門口，手剛碰到門把手，趕緊掏出手機——班主任周建民的微信頭像在屏幕上跳動，是張泛黃的班級合照，照片裡他站在第一排，胸前的飛機徽章格外顯眼。消息預覽欄裡“錄取了”三個字像道閃電，劈進他混沌的思緒，讓他手裡的保溫桶差點掉在地上，心跳瞬間快得像要炸開。
“明遠！孩子！你被錄取了！”周老師的消息緊跟著發來，還附了張照片——中國人民解放軍空軍航空大學的錄取通知書攤在辦公桌上，紅色封麵在陽光下泛著光，他的名字被紅框圈得清清楚楚，旁邊寫著“備用誌願補錄”。李明遠的手指在屏幕上劃了又劃，反複放大照片，確認那不是幻覺——534分原本差26分落榜，卻因為有個考生放棄錄取名額，他作為補錄第一名被提檔，這簡直像做夢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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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溫桶的提手突然硌得手心生疼，他才回過神來。他想起查分那天，媽媽把存折偷偷塞給他，存折上的數字加起來不到三千，是她每天天不亮去菜市場撿菜、晚上去工地搬磚，攢了半年的錢，媽媽當時紅著眼眶說“砸鍋賣鐵也供你複讀，媽知道你想當飛行員”；想起自己注冊外賣騎手時，站長皺著眉說“學生工隻能按天結，摔了碰了我們不負責”，他咬著牙簽了合同，拍著胸脯說“我年輕，摔不壞，能跑”；想起前幾天送單時被大雨淋透，發燒到39度，他還是硬撐著跑了10單，就為了多賺幾十塊錢。
“張大爺，您的粥到了。”李明遠推開門，聲音抖得像秋風裡的落葉。病床上的張大爺剛睡醒，他的孫女突然指著李明遠的臉，奶聲奶氣地說：“大哥哥，你怎麼哭啦？是不是誰欺負你了？”李明遠這才發現，眼淚正順著下巴往下淌，滴在保溫桶的蓋子上，暈開一片小小的水痕。他趕緊抹了把臉，笑著說“沒事，大哥哥是太開心了”，可眼淚卻越擦越多，怎麼都止不住。
第三節：未完成的訂單
李明遠騎著電動車衝出醫院大門時，差點撞上路邊的護欄，車筐裡的保溫桶晃得叮當響。他手抖著給媽媽打電話，撥號鍵按了三次才按對，剛接通就聽見媽媽的聲音，突然蹲在路邊嚎啕大哭，像個迷路的孩子，把這些天的委屈、焦慮全哭了出來。路過的外賣小哥以為他出了事，趕緊停下車遞來瓶礦泉水，說“兄弟，沒事吧？是不是超時扣錢了？要不我幫你送幾單？”李明遠搖搖頭，把手機屏幕舉給對方看，錄取通知書的照片被淚水糊得花裡胡哨，他哽咽著說“我……我考上航空大學了”。
“媽！我被錄取了！我考上空軍航空大學了！”李明遠的聲音劈了叉，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突然傳來鍋碗瓢盆倒地的聲音，隨後是媽媽壓抑的哭聲，夾雜著“你爸在天上看著呢，他肯定高興……”的碎語。他抬頭望著天，藍天白雲晃得他眼睛發酸，突然想起爸爸的遺像就擺在客廳的電視櫃上，相框裡的爸爸穿著軍裝，笑得筆直，肩章上的星徽在陽光裡亮得刺眼，仿佛在跟他說“好樣的，兒子”。
手機突然瘋狂震動起來，屏幕上彈出平台的催單提示：“您有3個訂單即將超時，請儘快前往取餐配送，超時將扣除相應費用。”李明遠抹了把臉，把眼淚擦乾，突然跨上電動車——還有三單沒送，其中一個是給實驗小學的王老師送教案，備注裡寫著“學生等著上課用，麻煩儘快”。他想，就算考上大學了，簽了的合同也得做完，不能耽誤彆人。
“你瘋了？都被錄取了還送什麼外賣！趕緊回家歇著，跟你媽慶祝去！”站長的電話又打了過來，語氣裡滿是不解。李明遠的電動車正穿過菜市場，遠遠就看見媽媽熟悉的身影在攤位後忙碌，她穿著洗得發白的圍裙，正彎腰撿地上的爛菜葉，看見李明遠時突然愣住，手裡的秤砣“哐當”一聲掉在地上，菜葉子撒了一地。
“媽，我送完這幾單就回！”李明遠放慢車速，朝媽媽揮揮手，聲音在嘈雜的人聲裡格外清晰，“簽了合同就得做完，不能違約。再說送外賣能練體能，開學體檢肯定用得上！”媽媽站在原地，手捂著嘴，眼淚順著臉頰往下流，卻笑著朝他點頭。電動車拐過街角時，李明遠從後視鏡裡看見媽媽蹲在地上撿菜葉子，手裡的塑料袋裡裝著幾個紅彤彤的西紅柿——那是他最愛吃的，媽媽平時舍不得買，今天卻特意買了。
給實驗小學送教案時，王老師看著他通紅的眼眶，笑著拍了拍他的肩：“我就說你能考上！上次學校體能測試，你是唯一一個堅持跑完三千米的，跑完還跟我說‘老師，我能再跑兩圈，練耐力’，這股勁就適合當飛行員！”她突然從抽屜裡拿出個信封，塞到李明遠手裡，“這是我們幾個老師湊的，知道你家不容易，拿著當學費……”李明遠趕緊把信封推回去，雙手攥緊了口袋裡的錄取通知書，認真地說“謝謝王老師，不用了，我現在能掙錢了，以後還能掙更多，不麻煩您了”。轉身離開時，教案的邊角不小心蹭過他的外賣箱，留下道淺淺的白痕，像個小小的紀念。
第四節：頭盔裡的堅持
傍晚的騎手驛站格外熱鬨，李明遠的電動車旁圍滿了人，站長、同事都湊過來看熱鬨。他把錄取通知書小心地放在頭盔裡，塑料頭盔上的劃痕在夕陽裡像串閃閃發光的勳章，襯得紅色的錄取通知書格外耀眼。站長突然舉起手機，打開直播：“家人們快看！咱阜陽的好小夥！考上空軍航空大學了還堅持送完最後幾單，這才是年輕人該有的樣！不浮躁，有擔當！”屏幕上的彈幕刷得飛快，“這孩子靠譜，以後肯定是好飛行員”“小夥子加油，彆摔著啊”“給阜陽爭光了”的評論像潮水般湧來，看得李明遠臉都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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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單送完就休息，送完就回家跟我媽慶祝！”李明遠的手指在訂單上劃著，最後一單的地址讓他愣了愣——終點是烈士陵園，訂花人備注“給李建軍烈士獻束白菊，麻煩放在墓碑前，謝謝”，地址欄清清楚楚寫著“第三排左數第五個墓碑”。李建軍，那是他爸爸的名字。他突然明白，這肯定是媽媽訂的，媽媽知道他今天會來這裡。
陵園裡很安靜，鬆柏在晚風中沙沙作響，像在輕聲說話。李明遠把白菊輕輕放在爸爸的墓碑前，又小心翼翼地把頭盔裡的錄取通知書拿出來，攤開在碑石上，紅色的校徽與爸爸墓碑上的軍功章在暮色裡交相輝映。“爸，我做到了。”他的手指在墓碑上的名字輕輕劃著，冰涼的石頭傳來穿透掌心的寒意，卻讓他覺得格外踏實，“我考上航空大學了，以後就能當飛行員了，您放心，我不會給您丟臉，會像您一樣，保衛好咱們的國家。”
“明遠。”媽媽的聲音突然從身後傳來，李明遠回頭，看見媽媽手裡拎著個鞋盒，快步走過來。“站長跟我說飛行員得穿好鞋，練體能才方便，媽給你挑了雙最貴的運動鞋，你試試合不合腳。”媽媽打開鞋盒，裡麵是雙白色的運動鞋，鞋盒上的價簽還沒撕，數字比她半個月的收入還多。李明遠突然“撲通”一聲跪下，給媽媽磕了個頭，額頭撞在墓碑上發出悶響，他哽咽著說“媽，謝謝您，辛苦您了”，這一磕，是感謝媽媽的付出，也是對爸爸、對自己許下承諾——以後一定要好好努力，讓媽媽過上好日子。
第五節：跑道上的起點
八月底的騎手表彰大會上，李明遠被評為“最美騎手”。站在領獎台上，他穿著洗得發白的藍色外賣服，手裡的獎狀皺巴巴的，卻和旁邊的空軍航空大學錄取通知書一樣耀眼，紅色的錄取通知書在聚光燈下亮得像團火焰。台下的媽媽穿著新買的連衣裙，是她第一次穿這麼正式的衣服，手裡舉著手機，對著屏幕輕聲說“建軍，你看咱兒子，多棒，考上大學了”，嘴角的笑裡還沾著淚光，卻笑得格外燦爛。
“我想感謝這段送外賣的日子，雖然累，有時候還會被顧客投訴、被雨淋、被太陽曬，但它讓我知道，任何時候都不能放棄。”李明遠的聲音在會場裡回蕩，沒有絲毫怯場，“就像送餐不能超時，夢想也不能遲到。每跑一單，我就離複讀費近一點，離我的飛行夢近一點，現在我終於做到了！”台下的騎手們突然齊聲歡呼，電動車的喇叭聲在廣場上彙成震天的響，像在為他送行，為他的夢想喝彩。
開學那天，媽媽送李明遠到高鐵站。他的行李箱裡，除了錄取通知書、衣服，還放著那枚舊飛機徽章和外賣箱的鑰匙——徽章是爸爸的禮物，鑰匙是他奮鬥的見證，他想帶著這些一起去大學。“到了那邊好好訓練，照顧好自己，彆惦記家裡，媽在家挺好的。”媽媽的手指在他胸前輕輕捏了捏，仿佛那裡已經戴上了飛行員肩章，雖然現在還是空的，卻仿佛已經閃耀著光芒。
列車啟動時，李明遠的手機收到條短信，是站長發來的：“今天有個紮羊角辮的小姑娘來驛站，說想成為你這樣的騎手，然後考航空大學，還非要戴你的舊頭盔拍照。”短信下麵附了張照片——小姑娘戴著他的藍色舊頭盔，站在電動車旁比耶，笑得特彆開心，頭盔裡還露出半張紙條，上麵用鉛筆歪歪扭扭寫著“李明遠哥哥，我也要考航空大學，當飛行員！加油！”。
窗外的阜陽漸漸遠去，熟悉的街道、菜市場、醫院慢慢變成小點。李明遠的目光落在錄取通知書的扉頁上，那裡有他用鋼筆寫的一行字：“每段路都不會白走，就像每單外賣都有它的意義。”他知道，未來的飛行跑道比送外賣的街巷更漫長，訓練的挑戰比盛夏的高溫更嚴酷，但隻要像堅持送完最後一單那樣執著，像守護夢想那樣堅定，終有一天，他會駕駛著戰機掠過祖國的天空，讓爸爸的軍功章和自己的飛行夢，在陽光下綻放出同樣耀眼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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