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墜落的信號
深秋的冷雨跟撒了歡的小石子似的,“劈裡啪啦”砸在“立東機械”的玻璃幕牆上,濺起的水花順著玻璃往下淌,活像一道道哭花的臉。陳立東盯著手機屏幕,新聞標題“鼎盛集團董事長張啟明墜樓身亡,疑似資金鏈斷裂”像根刺,紮得他眼睛生疼——這已經是三個月裡,第三個栽在錢上的民營企業家了。
“陳總,恒通建材的王總又來了,堵在樓下跟塊秤砣似的,說再不給工程款,就帶著工人拉橫幅!”秘書小林的聲音帶著哭腔,手裡攥著的文件夾都在抖,“他剛才還拍了咱們廠的大門,說要發朋友圈‘曝光老賴’。”
陳立東揉著發脹的太陽穴,辦公室的文件堆得跟小山似的,最上麵那張銀行催貸通知,紅色印章紅得刺眼,跟貼了張封條似的。他突然想起十年前,自己騎著輛吱呀作響的三輪車跑業務,暴雨天裡給客戶送樣品,車翻在泥坑裡,零件撒了一地,他愣是抱著零件在雨裡走了三公裡,鞋裡灌滿了泥,卻笑得比誰都歡——那時候接到第一筆百萬訂單,他在車間的水泥地上打了三個滾,渾身是灰,卻覺得比中了彩票還開心。
“讓他上來吧。”陳立東按下內線電話,聲音沙啞得像砂紙磨木頭。王總進來時,身上還滴著水,西裝褲腿卷到膝蓋,沾著泥點,手裡攥著的合同皺得跟醃菜似的:“立東,看在咱們合作五年的份上,先給兩百萬周轉!我倉庫裡的貨壓了一堆,工人工資都快發不出了,再拖下去,我隻能去賣血了!”他的眼睛布滿血絲,平時梳得整齊的頭發亂得跟雞窩似的。
陳立東打開保險櫃,裡麵沒什麼現金,隻有一遝厚厚的借條,最大的一張是向高利貸借的五百萬,月息三分,上麵的手印按得鮮紅。“老王,我現在比你還難。”他把借條推過去,指尖都在抖,“銀行抽貸,下遊欠我的錢要不回來,車間裡那幾台新機床,昨天都被抵押公司的人盯上了。”
王總突然“嗤”地笑了,笑聲裡全是絕望:“張啟明上周還跟我喝酒,拍著胸脯說‘下個月就能拿到兩千萬投資’,結果呢?人沒了,錢也沒了!”他指著窗外,雨幕裡的廠房看著灰蒙蒙的,“咱們這些做實體的,就是案板上的肉,上遊壓價,下遊欠賬,銀行催命,稍微不注意就被啃得骨頭都不剩!”
送走王總,陳立東一個人留在辦公室。雨越下越大,玻璃上的水痕把外麵的世界暈成了一片模糊,他打開電腦,十年前的創業計劃書還存在文件夾裡,封麵“做中國最好的精密機床”幾個字,被歲月磨得有點淡,卻透著股當年的衝勁。那時候他信“天道酬勤”,信“愛拚才會贏”,可現在才明白,在供應鏈這棵大樹上,勤勤懇懇的兔子,根本鬥不過那些盯著肥肉的獅子。
深夜,他去車間轉了轉。老工人趙師傅還在調試機床,油汙的手套在零件上摩挲,老花鏡滑到了鼻尖:“陳總,這批活兒做完,能發工資不?我兒子下個月結婚,還等著錢辦酒席呢。”
陳立東拍了拍他的肩膀,沒敢說話——他怕一開口,聲音就會抖。牆角的報紙堆裡,夾著張泛黃的照片:十年前的小車間裡,他和趙師傅等六個工人擠在一台舊機床前,每個人都笑得露出牙齒,廠房是租的,設備是二手的,可眼裡的光比現在車間的ed燈還亮。
手機突然震了,是妻子林慧發來的信息:“爸的手術費湊齊了嗎?醫院今天又催了,說再不交押金,就隻能停藥了。”陳立東看著屏幕,胸口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他走到窗邊,樓下的霓虹燈在雨裡閃閃爍爍,像極了張啟明墜樓前發的最後一條朋友圈:“太累了,想歇歇。”
第二節:多米諾骨牌
陳立東第一次嘗到窒息的滋味,是在供應商大會上。三十多家合作方坐滿了會議室,他特意泡的龍井沒人動,每個人手裡都攥著張催款單,跟握著判決書似的,眼神裡全是不耐煩。
“陳總,咱們的鑄鐵款拖了八個月,再不給,我隻能去法院起訴了。”鑄造廠的李總推了推眼鏡,鏡片後的眼睛冷得像冰,“我查過了,你在海南有套海景房,不如先賣了抵債?”
“那是我老婆的婚前財產!”陳立東猛地拍了桌子,茶杯裡的水濺出來,打濕了攤在桌上的報表,藍色的數字暈成了一片,“我陳立東做人有底線,絕不拿家人的東西填窟窿!”
會議室裡瞬間安靜下來,連掉根針都能聽見。有人偷偷拿出手機拍照,有人低著頭發信息,小林在門口朝他使眼色,嘴型比畫著“高利貸的人來了”——那兩個穿黑西裝、露著紋身的男人,昨天還堵在他家小區門口,說“再不還利息,就找你兒子聊聊”。
陳立東衝出會議室,在樓梯間撞見了那兩個男人。帶頭的刀疤臉拍著他的肩膀,力道大得像要捏碎他的骨頭:“陳總,利息該結了。五百萬本金,三個月利息四十五萬,一分不能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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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後背抵著冰冷的牆壁,渾身發冷。上周去醫院看父親,老人插著氧氣管,拉著他的手說:“立東,彆硬撐了,爸這病治不治都行,回家……”他當時咬著牙說“爸你放心,錢的事我來想辦法”,可現在,他連明天給工人買盒飯的錢都湊不齊。
晚上回家,林慧把一份離婚協議書放在餐桌上,旁邊是她收拾好的行李箱,粉色的行李箱上還貼著兒子幼兒園的貼紙。“立東,我不是要逼你。”她的眼睛紅腫得像核桃,“我爸的手術費我已經跟娘家借了,這套房子也掛到中介了,夠咱們撐一陣。但我不能讓兒子跟著你擔驚受怕,昨天高利貸的人都找到學校門口了,老師給我打電話時,我心都快跳出來了。”
陳立東看著協議書上“自願離婚”四個字,突然覺得渾身的力氣都被抽乾了。他想起結婚時,自己騎著輛二手自行車載著林慧,說“以後給你買寶馬,住帶花園的大house”,她當時笑著摟緊他的腰,說“我就喜歡坐在自行車後座上,能聞見你身上的汗味”。可現在,自行車換成了奔馳,家卻要散了。
深夜,陳立東開車去了鼎盛集團樓下。警戒線還沒撤,地上的血跡被雨水衝成了淡紅色,像塊褪色的紅布。他想起張啟明去年在酒會上拍著他的肩膀說“咱們民營企業,看著風光,其實腳下全是雷,稍微不注意就會踩炸”,那時他還不信,覺得隻要自己夠努力,就能避開所有坑——現在才知道,有些坑,從你想“做大做強”的那天起,就已經挖好了。
手機響了,是趙師傅打來的,聲音裡帶著疲憊:“陳總,車間的工人說要集體辭職,他們怕拿不到工資,想去找新工作……”陳立東掛了電話,把車停在江邊。江水在夜色裡泛著黑,像一張張開的嘴,等著吞噬他這樣的失意者。他摸出煙,卻怎麼也點不著,風太大,火苗剛冒出來就被吹滅了——就像他這十年的心血,剛有點起色,就快被現實吹滅了。
第三節:反轉的遺書
陳立東是被凍醒的。晨光透過車窗照進來,江麵上飄著薄霧,像一層紗。他摸出手機,三十七個未接來電,二十個是林慧的,五個是趙師傅的,還有一個陌生號碼,備注是“鼎盛集團法務部”。
他回撥了那個陌生號碼,對方的聲音很平靜:“陳總您好,我是張啟明先生的律師。張先生留下了一份遺書,特彆提到了您,說有樣東西要交給您,對您可能很重要。”
在律師事務所,陳立東拿到了一個密封的牛皮紙信封,摸起來厚厚的。打開時,一把銅鑰匙和一張字條掉了出來。字條上的字跡是張啟明的,卻透著種奇怪的輕鬆:“立東,當你看到這封信,我大概已經解脫了。彆學我傻,打開地下室的保險櫃,裡麵的東西能救你的廠,也能讓你明白,咱們輸的不是能力,是貪心。”
地址是張啟明郊外的彆墅。陳立東握著鑰匙,手心全是汗。他想起張啟明鼎盛時期的風光:開著賓利,戴著百達翡麗,在酒桌上拍板就是幾千萬的項目,身邊圍著一群人喊“張總”,怎麼會特意給他留東西?難道是現金?還是什麼能抵債的合同?
彆墅的地下室積著一層灰,蜘蛛網掛在牆角,看起來很久沒人來了。保險櫃藏在書架後麵,黑色的櫃門落滿了灰,密碼鎖上還沾著點鏽。他試著輸入自己的生日——“哢嗒”一聲,保險櫃開了。
裡麵沒有現金,沒有房產證,隻有一遝厚厚的合同和一本硬殼日記。合同是張啟明和幾家供應商的私下協議,上麵用紅筆標注著“真實成本”和“回扣比例”:原來鼎盛集團的資金鏈斷裂,不是因為市場不好,是張啟明為了擴張,虛報原材料成本,挪用公司公款買豪車豪宅,還借了巨額高利貸填補窟窿,最後把自己逼上了絕路。
日記裡的內容更讓他心驚。張啟明在最後一頁寫道:“今天去看了以前的老廠房,那時隻有三台機床,每天忙到半夜,卻睡得特彆踏實。現在廠裡有三百台機床,我卻夜夜失眠,怕查賬,怕催債,怕明天一睜眼,公司就沒了。立東,你比我好,守住了初心,彆學我把攤子鋪太大,最後收不回來。”
陳立東合上日記,突然想起自己的初心——十年前開廠,不是為了當“陳總”,不是為了上市,隻是想讓跟著自己的工人能踏實掙錢,讓家人能過上安穩日子。可這兩年,他為了“擴張”,盲目接大訂單,墊資壓貨,還借了高利貸買新設備,把自己逼進了和張啟明一樣的死胡同。
手機響了,是趙師傅打來的,聲音裡帶著點興奮:“陳總!工人們商量好了,隻要能發基本工資,就願意接著乾!還說可以先不領獎金,等廠裡緩過來再說!小王還說,他能去網上接小訂單,回款快,風險小!”背景裡傳來工人們的說話聲,熱熱鬨鬨的,像過年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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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立東的眼眶突然熱了。他發動汽車,沒有回公司,而是去了醫院。林慧正守在父親的病床前,趴在床邊睡著了,頭發亂糟糟的。他輕輕把外套披在她身上,林慧醒了,看著他,眼裡滿是疲憊,卻沒有了之前的怨恨。“對不起。”陳立東把張啟明的日記遞過去,“我錯了,不該貪大,咱們把廠關了,縮減規模,從小訂單做起,好不好?”
林慧看著日記,突然哭了:“我早就跟你說過,咱們不圖大富大貴,平平安安就好。”她從包裡拿出一張存折,遞給他,“這是我媽的養老錢,有二十萬,先給工人發工資。”
第四節:塵埃裡的生機
“立東機械”最終沒有倒閉,隻是從三千平米的大廠房,搬回了原來的老車間——那間隻有五百平米、牆皮都有些脫落的小廠房。留下的十五個工人,都是跟著陳立東十年以上的老夥計,沒人提漲工資,沒人抱怨條件差,每天早早地來,天黑了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