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窗簾後的眼睛——槐花香裡的誤解
夏至的晚風裹著槐花香,往福安小區的窗縫裡鑽,連牌桌上的“西風”都沾了點甜。王軍建捏著啤酒瓶的手突然頓住,瓶口的泡沫順著指縫往下淌——他的視線越過樓下開得正盛的月季花壇,落在對麵三單元三樓的陽台上。昏黃的壁燈下,那個穿米白色浴袍的女人正抬手解腰帶,袍子像朵被風吹開的曇花,簌簌落在藤椅上,露出線條利落的後背。
“老陳!快看!”王軍建的肘尖狠狠撞了撞牌友陳師傅,牌桌上的麻將被震得“嘩啦”響,一張“西風”翻了麵,像個看熱鬨的鬼臉。陳師傅推了推滑到鼻尖的老花鏡,煙卷在嘴角抖出灰:“這新搬來的小媳婦,咋不知道拉窗簾?難道不怕走光?”他眯著眼瞅了半天,突然笑出聲,“你彆說,這姑娘身段還真不錯,比電視裡的明星還耐看。”
女人轉身去夠陽台角落的玻璃罐,月光斜斜地灑在她身上,在後背淌成條泛著光的銀河。王軍建的喉結滾了滾,想起上周六第一次見她的情景——也是這樣剛洗完澡,光著腳在陽台鋪瑜伽墊,腳踝處有道淺粉色的疤痕,像片被風吹落的小落葉,當時他還跟媳婦調侃:“這疤痕倒挺彆致,跟特意紋的似的。”
消息像撒了把蒲公英種子,在小區業主群裡炸開了鍋。住在二單元的李娜率先發了張偷拍的側影照,照片裡女人正低頭擦玻璃罐,角度刁鑽得剛好能看見鎖骨。配文寫得義憤填膺:“三單元的姐妹注意點!對麵樓有人天天扒窗戶耍流氓!順便提醒下這位新鄰居,拉窗簾是基本禮儀吧?”
下麵的回複跟長了翅膀似的,半小時就堆了三十多條。有人罵“耍流氓的缺德”,有人陰陽怪氣“說不定是故意不拉,想博眼球”,還有人偷偷私信李娜:“姐妹,她一般幾點關燈?我家孩子總說對麵燈晃眼,想跟她商量下。”王軍建的媳婦也湊了熱鬨,發了個“無語”的表情包,轉頭卻捅了捅王軍建:“你說她是不是真有點啥問題?天天不拉窗簾,不怕被人拍?”
趙秀蘭蹲在樓下綠化帶摘菜,耳朵尖得像裝了雷達,聽見二樓的小夫妻正吵架。媳婦哭唧唧的聲音飄下來:“你天天吃完飯就往陽台湊,眼睛盯著對麵挪都不挪,眼裡還有沒有我?”丈夫嘟囔著反駁:“就看看咋了?又沒乾啥壞事,她自己不拉窗簾怪誰?”趙秀蘭直起身,望著三樓那扇亮著燈的窗,窗簾軌道上積著層薄灰,顯然打搬來就沒拉過,心裡突然犯了嘀咕:這姑娘怕不是忘了有窗簾?
陽台的女人開始往身上抹東西,透明的液體在掌心搓開,泛著細碎的微光。“肯定是啥高檔護膚品,”王軍建的媳婦湊在窗邊看,語氣酸溜溜的,“年輕就是好,不用上班也能買得起這麼貴的玩意兒,哪像我們,買瓶麵霜還得算計半天。”趙秀蘭卻看得仔細——女人按摩手腕的動作格外用力,指節都捏得泛了白,不像是在保養,倒像在跟什麼疼痛較勁,揉著揉著,還會輕輕皺下眉,像在忍疼。
第七天夜裡,樓下突然傳來“哐當”一聲巨響——有人往女人的陽台扔了塊石頭,正好砸在玻璃罐上,碎片濺得滿地都是。女人嚇了一跳,摸索著蹲下去撿碎片,指尖被劃破流出了血,她卻像沒察覺似的,隻是對著空氣輕聲說了句“對不起”,聲音輕得像被風吹散的歎息。王軍建趴在窗邊看得清楚,她的肩膀微微發抖,突然覺得喉嚨發緊,手裡的啤酒瓶都沒了滋味。
微信群裡的風向也變了。有人說“扔石頭的也太缺德了,再怎麼說也不能傷人”,有人猜“這姑娘是不是遇到啥難處了?看著怪可憐的”,還有人李娜:“你那照片彆亂發了,萬一是誤會呢?”李娜默默刪了偷拍的照片,改發了條“尋貓啟事”,配圖是隻瘦得皮包骨的橘白貓,眼神怯生生的,倒跟陽台上那個女人的模樣有幾分像。
第二節:盲道上的疤痕——刻痕裡的真相
立秋的雨下了三天,空氣裡飄著股潮濕的土腥味。趙秀蘭拎著剛蒸好的南瓜餅,站在三單元302的門口,手裡的食盒還冒著熱氣。昨天她跟物業的小張聊天,才知道這戶新搬來的業主叫陳月,是位盲人按摩師,上周還免費給獨居的劉大爺推拿過,老爺子回來跟街坊說“這姑娘手法比醫院的康複師還好,按完渾身都鬆快了”。
“小陳在家嗎?”趙秀蘭輕輕敲了敲門,指節碰在銅製門環上,發出悶悶的響。門開了條縫,陳月探出頭,手裡握著根白色的盲杖,杖尖在地板上輕輕敲了敲,發出“篤篤”的聲:“是趙阿姨吧?小張跟我說您今天會來,快進來坐。”
客廳的布置簡單卻乾淨,沙發罩是洗得發白的碎花布,邊角處縫著塊補丁,卻熨得平平整整。茶幾上擺著個陶瓷罐,裡麵插著幾支乾花,花瓣被壓得格外平整,像是精心整理過。“聽小張說您愛吃南瓜餅,我今早剛蒸的,還熱乎著呢。”趙秀蘭把食盒放在茶幾上,目光不由自主地飄向陽台——瑜伽墊被整齊地收在角落,上次被砸壞的玻璃罐換成了個新的搪瓷缸,裡麵裝著些透明的液體。“您這陽台……采光真好,白天曬曬太陽肯定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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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月笑起來,眼角的細紋像被風吹皺的湖麵,溫柔又好看:“我看不見太陽,不過能感覺到暖烘烘的,就知道天肯定好。”她摸索著起身去倒茶,手指準確地抓住桌沿的陶瓷杯,手腕轉動時,趙秀蘭看見她虎口處有層厚厚的繭,比小區門口修鞋師傅的繭子還硬,心裡頓時明白了幾分。
“您這手……是做按摩練出來的吧?”趙秀蘭忍不住問,手指輕輕碰了碰自己的虎口,“我家老王以前在工廠擰螺絲,手上也長過繭,後來不做了慢慢就消了。”
“嗯,職業病。”陳月把倒好的茶放在趙秀蘭麵前,杯沿正好對齊桌沿上一道淺淺的刻痕,顯然是特意做的標記,“每天給客人推拿八小時,手腕總疼,得經常揉揉才舒服。”她轉身往陽台走,腳步穩得不像盲人,“我習慣洗完澡在陽台按按,通風好,揉著也自在。”
趙秀蘭的呼吸突然頓了頓。隻見陳月從搪瓷缸裡倒出些透明液體,倒在掌心搓了搓,空氣裡立刻飄來股淡淡的藥味——哪是什麼高檔護膚品,分明是瓶醫用活絡精油,標簽上“止痛”兩個字格外醒目。陳月雙手合十用力揉搓,直到掌心發燙,才按住自己的肩膀往下推,動作專業得像醫院的康複師,每一下都精準地落在酸痛點上。
“您這窗簾……”趙秀蘭的手指不自覺地絞著圍裙,心裡有點發慌,“是不是軌道壞了?要是修不好,我讓我家老王來看看,他以前在工廠乾過維修,這點小事肯定能搞定。”
陳月的動作突然停住了,手裡的精油瓶差點掉在地上。盲杖“當啷”一聲掉在地板上,她慌忙蹲下去摸索,指尖在地板上劃來劃去,趙秀蘭趕緊幫她撿起來,這才看清她腳踝處的疤痕——不是胎記,是道縫合過的舊傷,針腳還隱約能看見,顯然是摔出來的。“窗簾?”陳月的聲音發顫,帶著點難以置信,“我……我不知道陽台有窗簾。房東沒跟我說,我摸了好幾次都沒摸到,還以為這陽台本來就沒裝……”
原來陳月三個月前剛搬來,房東圖省事沒跟她提窗簾的事,她看不見,隻能憑著記憶在屋裡摸索,每次洗完澡都以為陽台是封閉的延伸區,從沒多想。至於腳踝的疤痕,是去年下夜班時,被路邊沒蓋的下水井絆倒留下的,從那以後,她出門就再也沒離過盲杖。
“那些液體是醫用精油,不是啥護膚品,”陳月的眼淚掉在瑜伽墊上,暈開小小的濕痕,“我不是故意不拉窗簾,也不是想博眼球,我真的不知道……讓大家誤會了這麼久,對不起。”她突然抓住趙秀蘭的手,掌心的溫度燙得像火,“趙阿姨,他們是不是都在背後說我壞話?是不是覺得我特彆奇怪,特彆不知廉恥?”
趙秀蘭把陳月摟在懷裡,像抱著小時候摔破膝蓋的孫女,輕輕拍著她的背:“傻孩子,都是誤會,沒人怪你。等明天我就讓老王幫你把窗簾裝上,以後想拉就拉,想曬曬太陽就曬,咱不委屈自己。”窗外的雨還在下,敲打著沒拉窗簾的玻璃,發出“滴答滴答”的聲,像在替那些誤解她的人道歉。
第三節:微信群的沉默——道歉裡的溫暖
第二天一早,物業公告欄前圍滿了人。趙秀蘭貼的《倡議書》用紅筆寫得工工整整,最上麵一行字格外醒目:“請各位業主尊重302陳月女士的隱私,她是位盲人按摩師,獨自生活不易,若有需要,歡迎大家伸出援手。”下麵的簽名欄裡,密密麻麻寫滿了名字,王軍建的名字歪歪扭扭的,像個認錯的小學生,還在旁邊畫了個小小的笑臉。
李娜拎著塊新買的深藍色窗簾布,站在302門口,手指在門鈴上懸了半天,沒敢按下去。昨天她在群裡刪了照片,心裡卻一直打鼓,總覺得自己不該不分青紅皂白就偷拍。正猶豫著,門突然開了,陳月拿著盲杖站在門口,聽見動靜笑著問:“是李娜妹妹吧?我聽見腳步聲了。”
“陳……陳姐,”李娜把窗簾布往前遞,臉漲得通紅,“我……我給您送窗簾來了,這布遮光性好,拉上就啥也看不見了,您要是不喜歡這顏色,我再去換……”
陳月接過窗簾布,指尖在布料上摸了摸,笑著說:“這顏色挺好的,摸起來也厚實,謝謝你啊。不過你不用這麼客氣,物業小張今早已經幫我裝了新窗簾,也是深藍色的,說跟您這差不多。”她側身讓李娜進來,客廳的窗台上,趙秀蘭送的綠蘿已經澆了水,葉片上掛著水珠,亮晶晶的。
“陳姐,我以前……”李娜的聲音比蚊子還輕,手指絞著衣角,“我不該在群裡亂發照片,還說那些不好聽的話,對不起。”
陳月正在給精油瓶貼盲文標簽,聞言停下手裡的活,笑了笑:“都過去了,彆放在心上。其實我還得謝謝你們呢,要是沒人提醒,我可能到現在都不知道陽台有窗簾,說不定還會一直誤會大家在看我,心裡總不踏實。”她指著陽台,新窗簾被拉開了半幅,陽光透過縫隙照進來,在地板上投下道明亮的光帶,“你看,現在這樣就挺好,又能曬太陽,又不用擔心被人看見,特彆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