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黃金屋裡的空洞——鑽石與硯台的對峙
大雪封山的前夜,陳硯站在38層摩天樓的落地窗前,指尖劃過冰冷的玻璃,留下道轉瞬即逝的白痕。樓下車流如金色河流,車燈連成的光帶繞著城市蜿蜒,映照著辦公桌中央那座“年度經濟人物”獎杯——底座鑲嵌的碎鑽在水晶燈下折射出刺目的光,卻照不進他眼底的疲憊。
三十七歲的他,用十年時間把一家瀕臨破產的小建材廠,做成業務覆蓋二十個國家的跨國集團。慶功宴上,股東們舉著香檳喊“陳總萬歲”,媒體的閃光燈亮得像白晝,可他躲進洗手間時,卻聽見心底傳來個清晰的聲音:“這就是你要的嗎?”聲音很輕,卻像錘砸在棉花上,悶痛得喘不過氣。
辦公室的紫檀木書架上,整齊碼著燙金證書:“行業領軍者”“傑出企業家”“慈善楷模”,每本都能讓外人羨慕得眼紅。可最上層卻空著塊巴掌大的地方,像道未愈的傷口——三年前母親臨終前,把塊磨得光滑的青石硯放在那裡,說“你外祖父是清末有名的製硯師傅,這硯台養心神,你要是累了,就拿它研研墨”。此刻硯台裡盛著的清水,倒映著他鬢角的白發,根根分明,比同齡人早生了整整十年。
“陳總,歐洲分部的並購案需要您簽字,對方隻給我們24小時考慮時間。”秘書的聲音透過內線傳來,帶著小心翼翼的試探——她跟著陳硯五年,從沒見過他在慶功宴後還留在辦公室,更沒見過他對著塊破硯台發呆。
陳硯捏著鋼筆的手頓了頓,筆尖在文件“同意”欄上方懸了許久,墨汁在紙上暈開個小圈,最終還是放下筆:“通知法務部,並購案推遲一周。”他翻開抽屜裡的體檢報告,“重度焦慮症”“心律不齊”“慢性胃炎”幾個字用紅筆圈著,醫生的批注像警告:“長期高壓狀態,建議暫停工作休息,再如此透支,心臟恐出現不可逆損傷。”
驅車前往外祖父故居的路上,雪粒子打在擋風玻璃上,劈啪作響,像誰在敲打著他緊繃的神經。老宅在終南山深處,導航到最後幾公裡就沒了信號,他憑著母親生前畫的簡易地圖,在積雪裡繞了半個多小時才找到。青磚灰瓦被白雪覆蓋,木門上的銅環生了鏽,推開時“吱呀”聲在山穀裡回蕩,像老人的歎息。
積塵的案幾上,攤著本泛黃的《道德經》,書頁被蟲蛀了幾個小洞,扉頁有外祖父的字跡,用小楷寫著“道在瓦甓,悟在己心”——這是母親教他認的第一個毛筆字,當時他還嫌“甓”字難寫,現在卻覺得每個筆畫都透著深意。
西廂房的牆上,掛著幅未完成的《終南雪霽圖》,宣紙發黃發脆,墨跡卻依舊清晰:遠處的雪山用淡墨勾勒,近處的竹林隻畫了幾竿,留白處仿佛有雲氣流動,比完整的畫作更有韻味。畫案上的青石硯與母親留下的一模一樣,硯底刻著個極小的“無”字,筆畫被摩挲得發亮,顯然外祖父生前常拿在手裡把玩。
陳硯突然想起小時候,也是這樣的雪天,外祖父坐在火塘邊教他磨墨:“墨要淡,淡到能看見紙的紋理,能映出窗外的雪,才是真功夫。”那時他隻當是老人的絮叨,總想著“墨濃才顯眼”,此刻卻盯著硯台裡的清水,看著月影在水裡碎了又圓,像極了他這些年追逐的功名利祿——聚了又散,終究是空。
深夜的爐火邊,他翻開《道德經》,“致虛極,守靜篤”幾個字突然從紙頁裡跳出來,在火光下格外清晰。窗外的雪停了,月光透過窗欞落在硯台上,清水裡的月影晃了晃,他突然笑了——自己像個守著黃金屋的乞丐,抱著滿屋子的證書獎杯,卻連“安靜坐著看雪”都做不到。
第二節:青崖間的問答——黃芩與圓圈的啟示
立春的山風帶著鬆濤聲,吹得道觀的竹簾沙沙響。陳硯在院子裡遇見玄穀子時,老道長正蹲在石階上曬草藥,灰布道袍洗得發白,指尖捏著株黃芩,根莖的紋路在陽光下清晰可見,連絨毛都看得分明。
“你來了。”玄穀子的眼睛沒看他,卻像早已知道他的到來,語氣平淡得像在說“今天天氣不錯”。他把黃芩放進竹籃,動作緩慢卻精準,每株草藥都擺得整整齊齊,卻又透著自然的隨意,不像刻意為之。
“道長,我想請教您,人活著到底為了什麼?”陳硯的聲音在大殿的梁柱間回蕩,香爐裡的青煙筆直向上,不散不斜,像根立在空氣中的線。他以為玄穀子會說些“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大道理,卻沒想到老道長隻是指了指竹籃裡的黃芩:“你覺得這草藥活著為了什麼?”
陳硯愣住了,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他研究過無數商業案例,卻從沒思考過“草藥為什麼活著”。玄穀子又指了指牆角的青苔,綠油油的,長在石縫裡,沒有陽光也沒有沃土:“它長在這裡,不為誰開,不為誰謝,不用跟牡丹比豔,不用跟鬆柏比高,隻是照著本性生長,到了季節就枯,來年春天再發。人不也一樣?”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陳硯的喉結滾動了下,想起公司每年的戰略會議,總在設定“超越去年營收30”“打敗行業競爭對手a”的目標,卻從未想過“建材行業本來該是什麼樣子”“自己做企業的初心是什麼”。玄穀子遞給他個粗瓷碗,碗沿有個小缺口,裡麵盛著野菊花茶:“嘗嘗,去年深秋在山頂采的,沒炒過,帶著霜氣,跟你平時喝的龍井不一樣。”
茶水入喉,先是清苦,像他創業初期吃的泡麵,後有回甘,像簽下第一筆大單時的喜悅。玄穀子坐在蒲團上,指尖在青石板上畫了個圈:“你看這圈,有邊嗎?”陳硯答:“有,您用手指畫出來的,圓溜溜的。”老道長又在圈裡點了點:“這圈裡的虛空,有邊嗎?”他突然用腳抹去圓圈,青石板上隻留下淡淡的痕跡:“現在呢?這圈還在嗎?”
“這……”陳硯徹底愣住了。被抹去的圓圈,仿佛比存在時更清晰地印在地上,像他小時候用粉筆畫的太陽,擦了還能想起形狀。玄穀子笑了,眼角的皺紋擠在一起,像朵盛開的菊花:“世人總在求‘有’,以為抓住的證書、錢、地位越多,活得越實在。卻不知‘無’才是根本——就像這粗瓷碗,要是實心的,怎麼盛茶?要是沒有虛空,房子怎麼住人?要是沒有留白,畫怎麼有韻味?”
接下來的三個月,陳硯跟著玄穀子做雜役,沒再管公司的事。掃雪時,老道長說“順著雪的紋路掃,彆跟雪較勁,它想往哪堆,就往哪堆,省力還掃得乾淨”;劈柴時,說“看木紋的走向,順著紋理下斧,不用硬來,木頭自己會裂開”;曬藥時,說“什麼時候翻,聽風的意思,風大就多翻兩次,風小就少翻,不用看表”。
他漸漸發現,那些“不努力”“不刻意”的時刻,反而做得更圓滿——掃雪沒再累得腰疼,劈的柴整齊得能碼成小山,曬的草藥乾得均勻,沒有焦葉。某天整理外祖父的製硯工具,他在硯台的夾層裡找到張字條,是外祖父的筆跡:“內觀其心,心無其心;外觀其形,形無其形。”墨跡已淡,卻讓他想起玄穀子常說的“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還是山”——自己這些年追求的成功,不過是“看山是山”的執著,把“有”當成了全部,從未觸及“無”的境界。
第三節:商場上的留白——並購與竹纖維的轉折
穀雨的雨打在集團總部的玻璃幕牆上,連成水線,像道透明的簾子。陳硯的回歸在董事會掀起波瀾,副總裁趙峰把並購案的卷宗“啪”地摔在桌上,金絲眼鏡滑到鼻尖,語氣帶著壓抑的怒火:“陳總!您這三個月在山裡‘修仙’,歐洲分部快被競爭對手搶光了!對方已經拿下三個關鍵經銷商,再不下決斷,我們前期投入的五個億就打水漂了!”
會議室裡鴉雀無聲,股東們的目光都落在陳硯身上——有人期待他像以前那樣拍板“乾”,有人擔心他真的“佛係”了。陳硯卻沒看卷宗,目光落在窗外的梧桐樹上,新葉在雨中舒展,有的大有的小,有的朝上有的朝下,沒有片是刻意為之的形狀,卻透著蓬勃的生機。
“把並購案停了。”陳硯的聲音平靜,卻帶著種不容置疑的力量——不是來自董事長的權威,而是來自三個月來的篤定。趙峰的瞳孔驟縮,像聽到了天方夜譚:“您瘋了?五個億!就這麼扔了?股東們不會同意的!”
“那片市場本來就不是我們的強項。”陳硯翻開財務報表,指尖點在“研發投入”欄,那裡的數字三年沒漲過,“把並購的錢轉去新材料實驗室,去年申報的竹纖維建材項目,該啟動了。”他頓了頓,看向滿座的董事,“現在全球都在推環保政策,傳統建材早晚被淘汰,我們與其搶彆人的地盤,不如自己種新的田。”
趙峰摔門而去時,陳硯摩挲著外祖父的青石硯,硯底的“無”字被體溫焐得溫熱。他想起玄穀子的話:“無為不是不作為,是不妄為——知道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順著事物的本性走,比硬闖更有效。”當年為了擴張而盲目並購,正是“妄為”,現在停下,反而是順應趨勢。
三個月後,歐洲分部的競爭對手突然宣布破產——他們為了搶市場,用了劣質再生材料,被當地環保部門查出超標,麵臨巨額罰款和消費者索賠。而陳硯的新材料實驗室,研發出的竹纖維建材正好趕上歐盟“綠色建築”新規,訂單像雪片般飛來,不僅填補了歐洲市場的空白,還打開了東南亞的銷路。
趙峰在慶功宴上舉著酒杯,臉漲得通紅,比陳硯還激動:“陳總,還是您有遠見!我以前總覺得‘快就是贏’,現在才明白‘對才是贏’!”陳硯隻是笑了笑,給玄穀子寄去盒新采的野茶,包裹裡夾著張紙條:“終於懂了,‘無’不是空,是知道什麼該留空白,什麼該慢慢來,就像您教我曬藥,不用急,等風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