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晨一整天都有些魂不守舍。
午後，她捧著一本厚厚的育兒書，坐在花園裡的藤椅上，試圖在字裡行間尋找一絲平靜。陽光稀薄，帶著寒意，落在彩色的頁麵上，上麵是可愛寶寶的笑臉和溫馨的建議。然而，那些原本生動的字眼，此刻卻像隔著一層毛玻璃，模糊不清，半個也鑽不進她的腦子。她的指尖無意識地撚著書頁，目光卻不知落到了何處。
她甚至有些坐立難安，心裡像揣著一隻受驚的小鹿，在她的胸腔裡橫衝直闖，一顆心變得七上八下。
一種奇異的矛盾感攫住了她。她似乎在焦灼地等待著夜晚的降臨，好讓一切糾結儘快有個了斷；又好像無比害怕天色黑下來，害怕去真正實行那個計劃，更害怕實行計劃之後可能會隨之而來的暴風雨。
昨天傍晚從商場回來，她借口散步，又去了一趟湖邊小樓。
明伊緊緊抓著她的手，眼淚無聲地滾落，那雙曾經明亮的眼睛裡充滿了即將被救贖的期望：“晨晨，天啦……我不能再待在這裡了，我會瘋掉的……謝謝你，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幫我的！”
今早，舒晨尋了個由頭，溜進了老宅的監控室，趁管理員不注意，悄悄取走了掛在牆上的、屬於湖邊小樓的那串備用鑰匙。
一切都按照她與明伊那略顯倉促、甚至可以說是衝動的計劃進行著。一切竟出奇的順利，順利得讓舒晨有些心慌。
現在，隻需等夜幕深沉，萬籟俱寂，明伊就能悄無聲息地離開這座華麗的牢籠，隻要坐上二太太安排好的，那輛一早便等待在老宅外的車子，她就徹底自由了！
舒晨甚至已經預見了明函那無法遏製的怒火，那冰冷刺骨的眼神，或許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可怕。
但此刻的她彆無選擇。她無法忘記明伊身上那觸目驚心的傷痕，無法眼睜睜地看著明伊受這種折磨。或許是孕激素讓她變得太過柔軟感性，看不得一個年輕女孩與家人骨肉分離，每天過著提心吊膽、暗無天日、沒有自由和尊嚴的日子。
太陽慢慢西沉，天邊染上一片橘紅與暗紫交織的暮色，瑰麗中竟帶著一絲淒然。
看著光線一點點褪去，舒晨突然有些退縮，一股強烈的悔意和恐懼湧了上來。她腦海裡不受控製地浮現出明函那雙眼睛——不是慣常的冰冷或疏離，而是充滿了失望，深深的、仿佛能將她刺穿的失望。她的心臟不受控製地痙攣般痛了起來，那痛感清晰而尖銳。
湖邊小樓的鑰匙此刻就躺在她家居服的口袋裡，薄薄的幾片金屬，突然變得很沉很沉，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熨燙著口袋周圍的皮膚。鑰匙的邊沿像淬滿了無形毒藥的錐子，她甚至不敢用力去觸碰，仿佛一不小心就會被它劃傷，然後劇毒入體，無藥可治。
更讓舒晨意外的是，明函今天居然那麼早就回來了。
她剛在餐廳坐下，準備吃晚餐。
桌上依舊擺滿了她平時愛吃的菜肴，但是她毫無食欲，腦子裡依舊在天人交戰。
就在這時，回廊處傳來了一陣沉穩的腳步聲，肖明函高大的身影出現在餐廳門口，他看起來有些風塵仆仆，深色的大衣外套上，掛著一層薄薄的細密水珠。
舒晨這才發現外麵不知何時開始下起了霧雨。
明函已經好久沒有那麼早回來了，舒晨心中猛地一跳，幾乎是下意識地，帶著一絲歡喜和心疼，從座椅上站了起來，主動迎了上去，聲音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雀躍：“你回來啦！”
肖明函脫下外套遞給傭人，儘管整個人看起來很疲憊，但臉上還是帶著一絲溫柔的淺笑，他走上前，很自然地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動作親昵：“嗯，今天事情結束得早，趕回來陪你吃晚餐。”他的手掌溫熱，透過發絲傳來，那熟悉的觸感和溫度，讓舒晨的心像是被泡在溫水裡，瞬間酸軟得一塌糊塗。
他小心地扶著她，讓她重新坐下，自己則坐到她身邊。飯桌上，兩人溫聲聊著天，內容無非是些日常瑣碎，他不時給她夾她愛吃的菜，詢問她近日的狀況。她愛戀地看著他，輕聲回應著他的話。
兩人之間的氛圍溫馨得不像話，仿佛又回到了之前那般甜蜜無憂的樣子，好像前些日子因為明伊而生的那些不愉快、冷戰和隔閡，從來沒有發生過。
舒晨品嘗著突然變得可口的飯菜，看著明函眼底那專注的溫柔，一顆心變得軟乎乎的，整個人都沉溺在這失而複得的溫情裡。
也許她自己也沒有意識到，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明函已經完全占據了她的心，她的喜怒哀樂，她的安穩與動蕩，都被他的一言一行、一顰一笑所支配了。
夜裡，舒晨躺在肖明函那久違的、溫暖堅實的懷抱裡，鼻尖是他身上清冽好聞的氣息，他均勻的呼吸拂過她的額發。這簡單而真實的擁抱，驅散了她連日來的不安與孤寂，讓她覺得此刻的溫馨是如此珍貴而幸福。
她緊緊依偎著他，完全沉浸在這片刻的安寧裡，險些忘了……忘了她與明伊的那個約定。
時間在掙紮與貪戀中悄然流逝。
當時鐘的指針悄無聲息地指向午夜十二點，舒晨從肖明函的懷裡小心翼翼地探出頭，在黑暗中屏息凝神，仔細確認身邊的男人呼吸深沉平穩，已然熟睡。
看著他安穩的睡顏，她的一顆心被反複撕扯著。
掙紮了好一會兒，最終，她咬緊下唇，極其輕柔地、一點一點地挪開他圈在自己腰間的手臂。
脫離他懷抱的瞬間，一股冰冷的空虛感立刻包圍了她。她深吸一口氣，壓抑住狂亂的心跳，躡手躡腳地下了床，像一抹遊魂般，悄無聲息地走出了這間充滿溫情的臥室……
她輕輕下樓，身影漸漸融入黑暗，口袋裡那串鑰匙，隨著她的腳步，發出了微不可聞卻又無比清晰的冰冷撞擊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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