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晨,你過來。”她的聲音還帶著術後的沙啞,卻字字清晰。
舒晨挨著床沿坐下,指尖無意識地絞著衣角。她已經猜到母親要問她什麼了。方才肖明函指尖擦過臉頰的觸感仿佛還在,那指尖的溫柔像一片羽毛輕輕落進心湖,漾開圈圈漣漪。她的心更亂了。
“他對你,倒是上心。”許茹惠慢慢開口,目光掃過床頭櫃上那束新鮮的百合,花瓣上的晨露早已蒸發,卻仍保持著挺拔的姿態。
舒晨的心臟一緊,垂下眼眸:“媽,您剛醒,先彆說這些了,您的身體要緊。”
“現在不讓我說?”許茹惠的聲音不由得高了兩分,枯瘦的手指抓住被單,指節慢慢泛白,“你是想等我閉眼了再光明正大地跟他在一起嗎?”
“媽!”舒晨猛地抬頭,眼眶瞬間紅了,“您彆這麼說!”
“我問你,”許茹惠的目光緊緊地鎖住她,帶著不容逃避的執拗,“你是不是還喜歡他?”
周遭的空氣仿佛凝固了,隻有監護儀的滴答聲在病房裡回響。舒晨看著母親鬢角新添的白發,看著她因病痛而深深凹陷的眼窩,心裡像被什麼東西堵住,又酸又澀。她沒有點頭,卻也沒有搖頭,隻是咬著唇,聲音輕得像歎息:“……沒有。”
“你用不著騙我,你看他的眼神騙不了任何人!”
知女莫若母,舒晨輕易便敗下陣來,淚水填滿了眼眶,“媽,我……我控製不了自己的心。”
“你彆忘了,他姓肖!”許茹惠的聲音陡然拔高,又因為身體實在太虛弱而低了下去,“當年你爸……”
“媽,我知道!”舒晨打斷她,眼淚終於忍不住掉了下來,“我不該喜歡他!我知道爸爸的事一直是你心裡的痛,也知道自從爸爸去世以後,你一個人帶著我,這些年你吃了很多很多苦。小時候我天天都想著,要是爸爸還在就好了,我們一家人在一起該有多幸福!我跟您一樣,好恨那些人,恨他們逼死了爸爸,更恨肖明函。我甚至恨我自己,恨自己為什麼會喜歡上自己的仇人!”
“可是媽,那天您暈倒的時候,雨那麼大,我一個人根本抱不動您,是他衝過來把您抱上車,是他在醫院裡跑前跑後辦手續,是他安排了最好的外科醫生……”
她的聲音哽咽著,那些被她刻意無視的細節此刻在她的腦海裡翻滾:“他知道您心臟不好,跟醫生交代病情的時候甚至比我還仔細,就連護工李阿姨還有這間特護病房都是他細心安排的。”
許茹惠沉默了,眼神裡的銳利漸漸褪去,染上一層複雜的恍惚。她想起自己徹底失去意識前,女兒在大雨裡撕心裂肺的哭喊,想起那個被雨水浸透的高大身影,心臟的某個角落忽然軟了下去。
舒晨吸了吸鼻子,伸手輕輕覆在母親的手背上,母親的手很涼,帶著輸液後的寒意。“媽,八年前爸爸出事的時候,肖明函隻有十八歲。”她的聲音帶著小心翼翼,“他那時候還在上大學,說不定……說不定當年的事他根本不知情。雖然他是肖家人,但是……”後麵的話她沒說下去,隻是望著母親,眼裡盛著水光。
許茹惠的手指微微動了動,卻並沒有抽回。夕陽從窗邊移到病床上,在她手背上投下一道長長的光斑。她看著女兒泛紅的眼睛,那裡麵有她熟悉的倔強,還有一種她從未見過的、渴望真相的執拗。可轉念一想,這麼多年,自己把生活中所有的苦難都歸咎於肖家,何嘗不是另一種執拗?
“就算他不知情……”許茹惠的聲音低了下去,“舒家跟肖家,也早就結下了死結。”
“也許這死結也有解開的一天啊。”舒晨的聲音帶著哭腔,卻異常堅定,“媽,我想給他一個解釋的機會,至少,讓我們弄清楚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好不好?”
許茹惠閉上眼,輕輕歎了一口氣。病房裡靜得能聽見窗外晚風吹拂而過的沙沙聲。過了很久很久,她才緩緩睜開眼,眼底的冰霜融化了一些,隻剩下深深的疲憊。
“你想給他一個解釋的機會也行,”她的聲音裡帶著妥協的無奈,“但晨晨,人心隔肚皮。在事情沒弄清楚之前,你得跟他保持距離。”
舒晨用力點了點頭,心裡充滿了對母親理解自己的感激。
“還有,”許茹惠的目光落在床頭櫃的保溫桶上,“我住院的醫藥費、看護費,還有這間病房的錢,應該都是他出的吧?”
“嗯……”舒晨心虛地點了點頭。她之前在讀書,家裡的錢一直是母親在管。那天來醫院的時候,她從餛飩店的收銀台裡拿走了全部的錢。可是到醫院繳費處繳費的時候,她掏遍了全身,統共隻從口袋裡摸出來不到兩千塊,連住院押金都不夠。
許茹惠當然猜到了這些,她並沒有責怪舒晨,反而多了一絲心疼,“傻孩子,我這一病,讓你受苦了!”
“沒有,媽,您彆這樣說,隻要您健健康康的就好!”舒晨含著淚說。
“傻孩子!”許茹惠愛憐地摸了摸舒晨的臉,“我知道你是個孝順的孩子!但是這些錢我們都得還給人家。咱們舒家雖然窮,但骨氣不能丟。”
“我知道了,媽。”舒晨連忙答應。
許茹惠環顧了一下四周的環境,“這間病房應該很貴吧,我現在已經好多了,再過兩天咱們就轉到普通病房去吧!至於那位護工……”許茹惠看著女兒那張疲憊的臉,還有眼下的淤青,心裡一緊。她深知照顧病人的辛苦,於是鬆口道:“護工就先用著吧!”
舒晨本想讓母親在特護病房裡多住兩天,畢竟這裡的環境更適合母親恢複。但是見母親態度堅決,於是隻能點頭同意。
許茹惠這才滿意地點點頭,閉上眼休息。舒晨替她掖了掖被角,轉身看向窗外。夕陽已經沉下去了,天邊隻留下一抹淡淡的橘紅,像極了“舒記餛飩”燈牌的顏色。
晚風穿過紗窗,帶著夏末最後一絲溫熱,吹動了窗簾的邊角。舒晨輕輕籲了口氣,心裡那塊被仇恨壓著的石頭,似乎鬆動了一點點。她知道前路不會平坦,但至少,她終於有機會,去觸碰那些被時光掩埋的真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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