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晨是在第二天清晨幫母親換的病房。
她特意避開了肖明函常來的時間段,天剛蒙蒙亮就叫醒了睡眼惺忪的李阿姨,隻說母親已經好多了,可以轉到普通病房去了。李阿姨雖有疑惑,但見她臉色蒼白,眼下帶著濃重的青黑,終究沒多問,隻是默默地幫著收拾東西。
外科住院部的普通病房在一棟老樓裡,病房的牆皮有些剝落,空氣中混合著消毒水和各種食物的味道,隔壁床的老太太睡得很熟,喉嚨裡發出規律的鼾聲。
舒晨將母親安置好,替她掖了掖被角。許茹惠剛剛喝了一點粥,現下又睡著了。她眉頭微微蹙著,像是在做什麼不安穩的夢。
舒晨坐在床沿,指尖冰涼。她沒有告訴母親突然轉病房的真正原因,隻說是特護病房費用太高,恰巧普通病房正好有床位。母親虛弱地點點頭,她本來也不想再繼續住在那麼貴的病房裡,所以心裡雖然對突然轉病房有疑惑,但是也沒有多想。
這一整天,舒晨都顯得有些心神不寧。她把手機調成了靜音,扔在包裡。就連去食堂買飯也是步履匆匆,生怕會遇上那道熟悉的身影。每一次走廊裡傳來腳步聲,她的心都會猛地揪緊。
她知道她這樣很可笑,簡直是個逃避的懦夫。可社區服務站那兩個大叔的對話,論壇裡那些觸目驚心的文字和圖片,像附骨之疽,一遍遍地在她腦海裡回放。肖明函溫柔的眼神、笨拙的關心,此刻都被蒙上了一層陰影,變得模糊而諷刺。
她渴望溫情,渴望被愛,但是她無法忽視這虛假的溫情背後那些卑劣的手段。
傍晚時分,夕陽的餘暉透過窗戶,落在地板上。舒晨正拿著毛巾給母親擦手,病房的門被突然推開。
肖明函站在門口。他目光掃過簡陋的病房,最終落在舒晨身上,眼神裡翻湧著訝異、不解,還有一絲被冒犯的憤怒。
“舒晨,你什麼意思?”他壓抑著怒火,快步走到病床邊,“為什麼突然轉病房?為什麼不告訴我?”
舒晨站起身,下意識地擋在母親床前,“我們出去說,不要打擾大家休息。”她刻意壓低聲音,生怕吵醒熟睡的母親。
肖明函看了一眼病床上的許茹惠,瞬間感覺自己像一個泄了氣的皮球,最後還是乖乖跟著舒晨走了出去。誰能想到,昔日那個在商場上叱吒風雲、說一不二的肖明函在這樣一個小女子麵前,竟然是這樣的無計可施、束手無策,隻能任她予取予求。
他簡直被自己給氣笑了。
正值飯點,走廊上人很少,舒晨站在窗邊,一臉冷漠地看著窗外,半點主動解釋的意思也沒有。
這樣的態度讓原本就處於暴怒邊緣的肖明函更加憤怒。“到底發生什麼事?為什麼突然轉到這種地方?阿姨現在需要靜養,你知不知道?”
舒晨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一些:“這裡挺好的。”
“挺好?”肖明函的目光掃過四周泛黃的牆壁還有鏽跡斑斑的走廊扶手,語氣裡的失望幾乎要溢出來,“這就是你對‘挺好’的定義?我不是說了所有費用都不用你擔心嗎?”
“肖先生,”舒晨刻意加重了“先生”兩個字,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謝謝你之前對我的幫助。但是以後我們家的事你不用再管了。之前你幫忙墊付的那些費用,我會儘快想辦法還給你。”
肖明函的眉頭擰得更緊了,他看著舒晨刻意疏離的眼神,心像被什麼東西狠狠刺了一下:“為什麼突然這樣?是阿姨不同意我們?她跟你說了什麼?”這些日子的相處下來,他能明顯的感覺到許茹惠對他的防備與疏離。他不明白這些防備與疏離的原因,但是他一廂情願地以為,隻要自己真誠以待,日久見人心,總有一天可以消除這些隔閡。
“跟我媽沒關係!”舒晨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是我自己的意思。”
她抬起頭,直視著肖明函的眼睛,那雙曾經讓她沉溺的眼眸,此刻卻讓她感到一陣刺骨的寒冷。“肖明函,我們本來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你住你的豪宅,開你的豪車,管你的大集團,我守著我們家的餛飩店,照顧我媽,我們各自安好,不好嗎?”
“各自安好?”肖明函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他低笑一聲,笑聲裡卻滿是苦澀,“那我們這些日子的相處,還有那天晚上說的那些話,都不算數了嗎?”
“不算數了。”舒晨彆過臉,避開他受傷的眼神,聲音冷得像塊寒冰,“這些日子謝謝你的照顧,我一時鬼迷心竅,給了你一些不切實際的期待,實在不好意思。肖總日理萬機,應該沒時間跟我這種小老百姓計較吧?”
“舒晨!”肖明函抓起她的手腕,憤怒地低吼,“你到底在鬨什麼?有什麼事我們可以好好說!你覺得我哪裡做得不好?你告訴我,我可以改!”
他的指尖滾燙,觸碰到她冰涼的皮膚,激起一陣戰栗。舒晨用力甩開他的手,“我不是在鬨!”她的聲音帶著一絲哽咽,卻依舊硬撐著,“我隻是想清楚了。你肖家的世界太複雜,太肮臟,我怕了,我惹不起我躲得起還不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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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肮臟?”肖明函愣住了,眼裡的怒火漸漸被困惑取代,“你到底在說什麼?”
舒晨看著他那無辜的表情,心裡的仇恨愈加翻湧。她想起那些被強拆的房子,想起那個摔斷腿的老太太,想起父親倒在車輪下的畫麵,一股難以言喻的憤怒和厭惡湧上心頭。
“我說什麼你聽不懂嗎?”她的聲音變得尖銳起來,帶著一種破罐子破摔的狠厲,“我說我不想再跟你有任何牽扯!我說我覺得你很可怕!我說我們舒家高攀不起你肖大總裁!這樣說夠清楚了吧!”
這些話像一把把鋒利的刀,不僅刺向肖明函,也深深紮進了她自己的心裡。每說一個字,她的心就像被撕裂了一次。
肖明函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他看著舒晨泛紅的眼眶,看著她眼底那毫無掩飾的厭惡,隻覺得一陣天旋地轉。他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發現喉嚨像是被堵住了一樣,發不出任何聲音。
走廊裡一片死寂,窗外晚霞漫天,橘色的夕陽將兩人的影子拉得老長,像兩根永遠也無法交彙的平行線。
過了很久,肖明函才緩緩地開口,聲音沙啞得像砂紙摩擦過的木頭:“好,我知道了。”
他深深地看了舒晨一眼,那眼神裡有太多的情緒,有失望、痛苦、不解,還有一絲決絕。半晌以後,他轉身,一步也沒有回頭,慢慢消失在走廊的儘頭。
不遠處的電梯間裡,正在下行的電梯發出“叮”一聲輕響,像一個句號,為他們這段短暫而糾葛的關係畫上了一個句號。
舒晨就這樣僵硬地站在原地,直到夕陽徹底消失在天際,她才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氣一般,沿著牆壁緩緩滑坐在地上。
她環抱住自己,壓抑的哭聲終於忍不住從指縫裡溢出來,像一隻受傷的小獸,在空曠的病房裡低聲嗚咽。
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砸在冰冷的地板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水漬。她想起閣樓裡昏黃的燈光,想起他額角的傷口,想起花房裡溫柔的吻,想起他笨拙地為她削蘋果的樣子……那些曾經讓她心動的瞬間,此刻都變成了最傷人的利器。
為什麼?為什麼他偏偏是肖家人?為什麼他們的世界裡,會有那麼多的算計和傷害?
她蜷縮在地上,將臉埋在膝蓋裡,心痛到渾身發抖。窗外的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夜幕吞噬了整個走廊,她的世界仿佛隻剩下無邊無際的寒冷和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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