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天，舒晨過得提心吊膽。她時刻留意著醫院的動靜，生怕聽到任何關於陸然的不利消息。所幸，事情似乎並沒有朝著最壞的方向發展。陸然依舊每天按時來病房探望，雖然眉宇間的疲憊更重，卻沒提過工作上有新的麻煩，也沒有要被辭退的跡象。
他每天都會抽時間去找院領導，一次次遞交申訴材料，試圖為課題爭取重啟的可能，可每次回來，眼底的光都會黯淡幾分。
院方給出的回複永遠是官方的“經費調整”、“項目優先級重新評估”或者更含糊的“等待通知”。他的眼窩深陷下去，整個人顯得愈發清瘦沉默。原本計劃好的婚期，也因這場突如其來的變故和陸然的狀態，被兩人心照不宣地擱置下來，誰也沒有再主動提起。
這天午後，舒晨從醫院食堂打飯回來，路過一處相對僻靜的回廊附近時，目光無意識地飄向不遠處的紫藤花架，她的腳步瞬間頓住。
肖明函就站在花架下，穿著一身剪裁合體的深灰色西裝，身邊站著一位穿著白大褂的女醫生。女醫生手裡拿著一份文件，正仰頭跟肖明函說著什麼，嘴角帶著溫和的笑意。肖明函微微頷首，側耳傾聽，偶爾會點頭回應幾句，眉眼間雖依舊帶著疏離，卻沒有了往日的冷硬，甚至在女醫生說到某個玩笑時，眼底掠過一絲極淡的笑意。
那樣平和的畫麵，讓舒晨的心不自覺地揪痛了一下。她想起最近幾次見麵，她和肖明函不是爭吵就是冷戰。而此刻的他，卻能在另一個女人麵前，露出這樣放鬆的神情。一種難以言喻的酸澀和茫然湧上心頭，她竟有些移不開腳步，隻是呆呆地看著。
沒過多久，女醫生拿著文件離開了。肖明函站在原地，拿出手機似乎在回複消息。陽光透過紫藤花的縫隙落在他身上，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也讓他看起來格外孤寂。
“孤寂？”她怎麼會把肖明函跟這個詞聯想到一起？她自嘲般輕輕搖了搖頭，正準備離開。肖明函像是察覺到了什麼，突然抬起頭，目光直直地落在了她身上。
四目相對的瞬間，舒晨的心跳漏了一拍，她下意識地想避開，但身體卻僵在原地。
他眼中沒有了上次爭吵時的憤怒和痛苦，隻剩下一片平靜，仿佛在看一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
他邁開腳步，朝著她的方向走來。每一步都走得很慢，卻帶著一種無形的壓迫感，讓舒晨的呼吸越來越急促。
“陸醫生的日子過得不錯，還有空讓你出來曬太陽。”肖明函在她麵前站定，目光在她明顯消瘦的臉頰和缺乏血色的唇上停留了片刻，嘴角勾起一個極其諷刺的弧度，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空氣，“不過看你這副樣子，瘦得風一吹就能倒，看來你那位陸醫生，不僅保不住自己的飯碗，連自己女人的身體都照顧不好？他還真是個‘稱職’的未婚夫。”
“你彆胡說！”舒晨扭頭看向彆處，下意識地維護陸然，“他最近隻是太忙了，我的自己身體弱，跟他有什麼關係？”
肖明函嗤笑一聲，眼神更冷了：“忙？忙著做無用功嗎？”他頓了頓，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臉上露出一抹極其冷酷的笑容，眼神裡充滿了惡意：“哦，對了，你這麼一說，倒是提醒我了。我最近倒是真的很忙，差點忘了件‘小事’。”他故意拖長了語調，目光緊緊鎖住舒晨瞬間變得慘白的臉，“我好像……還沒跟院方的人‘好好交代’一下，關於陸醫生的事情？嘖，真是疏忽了。”
“肖明函！”舒晨被他眼裡的惡意徹底激怒了，她死死地盯著他，聲音因為憤怒而顫抖，“你到底想怎麼樣？他的課題已經被叫停了，你還不夠嗎？非要把他逼到絕路你才甘心？你這公報私仇有意思嗎？”
“公報私仇？”肖明函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他低低地笑出聲，笑聲裡卻沒有一絲溫度，“舒晨，你是不是忘了我是誰？在這個城市，我想讓一個人滾蛋，需要理由嗎？尤其是……”他逼近一步，聲音壓得更低，帶著毀滅性的氣息，“尤其是，一個讓我看著就礙眼的人！”
看著肖明函滿臉的陰狠和毫不掩飾的報複快意，想到陸然這些天為了課題四處奔波、日漸憔悴的樣子，想到他可能因為自己而遭受滅頂之災……舒晨隻覺得一股血氣直衝頭頂，所有的理智和恐懼都被巨大的憤怒和絕望淹沒了。
“肖明函！”她看著他的眼睛，淚水迅速充盈了整個眼眶，“我真後悔……如果當初我沒有救你，或許……就不會有這麼多事了！”她說完，一滴眼淚無聲地滑落，狠狠砸在光滑的地板上。
他難以置信地看著她，看著那雙曾經盛滿愛意、如今隻剩下刻骨恨意的眼睛。那句話，像淬了劇毒的冰淩，不僅刺穿了他的心臟，更將他整個人、連同他內心深處最珍視、最無法割舍的那份情意，徹底碾得粉碎。
他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儘，嘴唇微微顫抖著，卻一個字也發不出來。那雙深邃的眼睛裡，翻湧著鋪天蓋地的痛楚、震驚，以及一種……仿佛世界徹底崩塌的絕望。他死死地盯著舒晨，那眼神複雜到了極點，有被徹底背叛的難以置信，有被最在意的人親手推下深淵的劇痛，最終都化為一片死寂般的灰敗。
他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片刻之後，他猛然轉過身，步伐踉蹌了一下，隨即以一種近乎逃離的姿態，頭也不回地大步離開，背影僵硬而倉皇。
舒晨無力地靠在回廊上，眼淚終於忍不住洶湧而出。她知道，她剛剛對他說出了最殘忍、最無法挽回的話。痛快的宣泄過後，她終於將自己最愛的人，徹底變成了最恨自己的人。
更糟糕的是，她已經預感到了，這句話的後果，將是毀滅性的。
果然，她的預感在第二天就變成了冰冷的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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