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殘月照骨】
下弦月如同一柄淬毒的彎鉤,吝嗇地將幾點慘白的清輝灑在巫山北麓的亂葬崗上。枯骨半露,磷火遊移,夜梟淒厲的啼叫刺破死寂,更添幾分陰森。空氣裡彌漫著濃重的土腥、腐殖質黴爛的氣息,還有一種若有若無的、混合著硫磺與鐵鏽的獨特味道——那是赤霄礦兵身上洗刷不淨的烙印。
巴清伏在一處被雨水衝刷出的淺溝邊緣,玄色勁裝幾乎與身下的焦土融為一體。她身後,數百名赤霄軍最精銳的礦兵如同蟄伏的岩石,無聲無息。沒有甲胄的鏗鏘,沒有戰馬的嘶鳴,隻有壓抑到極致的呼吸和夜風吹過枯草發出的細微沙沙聲。每個人臉上都用混合了礦泥和草汁的墨綠汁液塗抹,隻露出一雙雙在黑暗中閃爍著狼一般幽光的眼睛。他們身上沒有多餘的裝備,隻有腰間的淬毒短匕、背後的精鋼礦鎬,以及斜挎在腰間、用厚實油布包裹的、沉甸甸的皮囊——裡麵裝著的,是致命的汞毒。
蒙川無聲地匍匐到巴清身側,指向下方山穀隱約透出幾點微弱火光的方向,用幾乎不可聞的氣流聲說道:“清主,探清楚了。魏咎的輜重營,就紮在‘死人溝’穀底。三日前,從彭城方向運來的最後一批糧秣,全在裡麵。守軍約兩千,主將是魏咎的心腹,司馬卬。營盤依山而建,兩側陡峭,穀口狹窄,易守難攻,隻設了兩道鹿砦,沒有深壕。”
死人溝。巴清的目光穿透稀薄的月色和遊蕩的磷火,落在那片被黑暗籠罩的山穀。這名字取得貼切。山穀形如仰臥的巨屍,兩側山崖嶙峋如肋骨,穀口狹窄如咽喉。司馬卬選擇此地紮營,圖的就是這險要地形,料定無人敢在夜間強攻這等絕地。
“穀口兩側崖頂,可有哨卡?”巴清的聲音低沉沙啞,如同砂紙摩擦。
“有。”蒙川點頭,“左右各三個哨棚,居高臨下。但入夜後,崗哨懈怠,大半都在棚內烤火賭錢。真正棘手的,是穀內彌漫的‘瘴氣’。”
“瘴氣?”
“是。白日裡還好,太陽一落山,穀底就升起一層淡淡的灰綠色薄霧,帶著刺鼻的硫磺和腥甜味。吸入口鼻,輕則頭暈眼花,重則嘔血昏迷。魏軍自己人都要佩戴浸過藥水的麵巾才敢活動。司馬卬敢把糧倉放這兒,估計也是仗著這天然屏障。”蒙川的語氣帶著一絲忌憚。赤霄礦兵不懼汞毒,但這詭異的天然毒瘴,卻是個未知數。
巴清沉默片刻,頸側被衣領遮掩的青銅鼎烙印傳來一絲微弱的冰涼感,似乎與山穀深處某種陰冷的氣息產生了微弱的共鳴。她伸手,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小的骨製羅盤。羅盤並非指向南北,中央鑲嵌著一塊指甲蓋大小、微微泛著磷光的奇異礦石。此刻,那礦石正指向穀底營盤中央的位置,發出極其微弱、隻有巴清能感知到的震顫。
“不是天然瘴氣。”巴清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洞悉陰謀的寒意,“是人為布置的毒陣。以地脈陰氣為引,混合了某種特製的毒砂,入夜激發。這死人溝,就是個巨大的毒爐!司馬卬不是守糧,他是用糧在煉丹!”她猛地收起羅盤,眼中寒光乍現。“傳令:黑石、穿山甲兩隊,用‘蝕骨膏’無聲解決崖頂哨卡。其餘人,隨我入穀!破毒瘴,燒糧倉!”
“諾!”蒙川眼中凶光一閃,立刻像幽靈般滑入身後的黑暗。
片刻之後,幾道比夜色更濃的黑影,如同壁虎般悄無聲息地貼上了穀口兩側陡峭的崖壁。慘淡的月光勾勒出他們攀爬的剪影,動作迅捷而精準,每一次落手落腳都避開鬆動的碎石。崖頂哨棚裡昏黃的燈火和人影的晃動清晰可見。
黑石,這個曾第一個踏入兵營焚身的老礦兵,此刻如同最耐心的獵手,蟄伏在離哨棚最近的一塊巨石陰影下。他從腰間油布包中,小心翼翼地挖出一小坨粘稠如墨、散發著刺鼻酸味的黑色膏體——蝕骨膏。這是用丹砂礦洞深處伴生的強酸礦石混合水銀煉製而成,見血封喉,蝕骨化肉!
他無聲地打了個手勢。幾道黑影同時暴起!如同撲向獵物的夜梟,瞬間貼近哨棚門口!守衛的士兵甚至來不及發出驚呼,便被捂嘴拖入黑暗!輕微的“嗤嗤”聲響起,伴隨著極其短暫、如同捏碎雞蛋般的悶響,隨即歸於死寂。幾件帶著餘溫的兵器和幾塊沾著黑色粘液的破布被迅速拋入深穀。
穀口的“咽喉”,被悄然扼斷。通往“毒爐”的道路,敞開了一道致命的縫隙。
【二、潛淵破瘴】
穀口狹窄的通道,如同巨屍的食道,彌漫著越來越濃的灰綠色霧氣。空氣粘稠得如同膠水,帶著刺鼻的硫磺味和一種令人作嘔的腥甜氣息。視線在這裡扭曲,超過五步便模糊不清,隻有幾點昏黃的燈火在霧靄深處鬼火般搖曳。
巴清帶著數百礦兵,如同融入水流的墨汁,悄無聲息地滑入這致命的迷霧。沒有火把,沒有交談,隻有彼此間憑借長期礦洞作業形成的默契,以手勢和微不可察的腳步聲傳遞信息。他們排成緊密的一字長蛇陣,巴清在前,蒙川斷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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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一名年輕的礦兵吸入霧氣,忍不住發出一聲壓抑的嗆咳,隨即感到一陣天旋地轉,胃裡翻江倒海。
“閉氣!含住它!”旁邊的老兵立刻低喝,將一小塊烏黑發亮、如同乾癟果核的東西塞進他嘴裡。那是“瘴母核”,一種生長在劇毒汞礦礦脈縫隙中的奇異菌核,能中和部分瘴毒。但這死人溝的毒瘴顯然更加霸道,瘴母核也隻能勉強緩解。
隊伍的行進速度明顯慢了下來。士兵們感到頭暈、惡心,四肢開始發軟。皮膚暴露在霧氣中的地方,傳來細微的、如同螞蟻啃噬般的麻癢感。霧氣深處,隱約傳來幾聲壓抑的嘔吐和痛苦的呻吟,是魏軍哨兵的聲音。
“清主,這霧太邪門!瘴母核快撐不住了!”蒙川的聲音帶著壓抑的痛苦,從隊伍末尾傳來。
巴清停下腳步,頸側的青銅鼎烙印傳來陣陣冰涼的刺痛感,仿佛在與這彌漫的毒瘴激烈對抗。她深吸一口氣——那刺鼻的腥甜毒霧吸入肺腑,卻並未引起太大的不適。長期的丹砂礦洞生涯,尤其是頸側的烙印,似乎讓她對這種陰毒瘴氣產生了強大的抗性,甚至…親和力?
她眼中閃過一絲決斷。猛地撕下自己麵罩,任由那灰綠色的霧氣直接撲在臉上!同時,她從腰間解下那個特製的、密封的沉重皮囊。
“所有人!靠攏!”巴清低喝,聲音在毒瘴中異常清晰。她拔開皮囊的塞子,一股更加濃烈、更加刺鼻、帶著金屬腥氣的汞蒸氣瞬間噴湧而出!
嗤——!
銀白色的汞蒸氣與灰綠色的毒瘴猛烈碰撞、交融!發出滾油煎水般的劇烈滋滋聲!一股股刺鼻的白煙升騰而起!奇跡發生了!銀白色的汞蒸氣所過之處,那粘稠的灰綠色毒瘴如同遇到了克星,迅速被驅散、稀釋、中和!一條由汞蒸氣開辟的、狹窄卻清晰的通道,在濃霧中赫然顯現!通道兩旁的灰綠色霧氣劇烈翻滾,如同活物般畏懼地向後退縮!
“跟上!”巴清手持皮囊,如同手持驅散黑暗的火炬,大步踏入汞蒸氣通道!她周身彌漫著銀白色的霧氣,仿佛從幽冥歸來的霧中殺神!
“跟上清主!”蒙川精神大振,厲聲催促。士兵們看著那神奇開辟的通道,如同抓住救命稻草,強忍著不適,緊緊跟隨在巴清身後開辟的汞霧路徑之中。頭暈惡心感迅速減輕,那股刺骨的陰冷也被汞霧特有的金屬腥氣所取代。
隊伍如同一條銀白色的毒龍,在致命的灰綠色毒瘴中強行撕開一條通路,快速而無聲地向著穀底營盤的核心區域潛行!沿途偶爾遇到零星的魏軍崗哨,都被通道兩側邊緣無聲潛行的礦兵用短匕或礦鎬瞬間解決,屍體被迅速拖入濃霧深處。汞蒸氣開路,毒瘴不再是屏障,反而成了他們最好的掩護!
【三、爐鼎驚變】
死人溝穀底的核心區域,景象豁然開朗。兩側高聳的“肋骨”山崖在此處收束,形成一個相對開闊的碗狀盆地。密密麻麻的營帳如同白色的蘑菇,簇擁在盆地中央。而在營帳環繞的中心,是一片被火把照得亮如白晝的巨大空地!
空地之上,景象令人瞠目!
並非想象中的糧草堆積如山。映入赤霄軍礦兵眼簾的,是數十輛巨大無比的、特製的四輪輜重車!這些車通體用厚重的青銅框架加固,車輪裹著鐵皮,車身異常龐大沉重。但車上裝載的,並非預想中的糧袋草垛,而是一尊尊形態各異的、巨大的、散發著金屬寒光的——青銅煉丹爐!
這些丹爐形態古樸,有的呈葫蘆狀,有的如方鼎,有的則似巨獸匍匐。爐身布滿蟠虺、饕餮等猙獰紋飾,爐蓋緊閉,縫隙處不時有絲絲縷縷的灰綠色煙霧溢出,融入四周彌漫的毒瘴之中。爐體下方,連接著複雜的青銅管道,管道最終彙聚到盆地中心一個巨大的、深不見底的地坑之內。地坑邊緣,數十名赤裸上身、身上繪滿詭異朱砂符文的魏軍士兵,正如同不知疲倦的工蟻,將一袋袋粟米、一捆捆乾草,源源不斷地投入那沸騰著墨綠色粘稠液體、散發出濃烈硫磺與腥臭的地坑之中!
糧草!他們竟然在焚燒糧草煉丹!
空地四周,數百名魏軍甲士手持戈矛,嚴密戒備,警惕的目光掃視著外圍的毒瘴。空地中央,一座臨時搭建的高台上,一名身著華麗甲胄、麵容陰鷙的將領正是司馬卬)正來回踱步,眼神焦灼地看著那些巨大的丹爐和不斷投入糧草的地坑。
“快!再快些!天快亮了!這爐‘陰魄玄煞丹’必須在雞鳴前凝丹!誤了魏咎公子的大事,老子扒了你們的皮!”司馬卬的咆哮在空曠的盆地裡回蕩。
巴清和數百礦兵潛伏在空地邊緣的營帳陰影中,濃重的汞霧將他們完美遮蔽。眼前這焚糧煉丹的瘋狂景象,饒是見慣了礦洞詭異,也令他們感到一陣陣寒意。
“他娘的!這幫瘋子!那是糧!是能救命的糧食!”蒙川咬著牙,聲音從牙縫裡擠出,眼中噴出怒火。
巴清的目光卻死死盯住了盆地中心那個巨大的地坑,以及坑邊堆積如山的糧袋。頸側的青銅鼎烙印傳來強烈的、如同共鳴般的刺痛感!她手中的骨製羅盤,此刻正瘋狂地震顫著,指針死死鎖定地坑的方向!那地坑深處,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強烈地吸引著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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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焚糧煉丹這麼簡單…”巴清的聲音冰冷,“那坑底…有東西!在吸收這些糧草燃燒轉化的‘精氣’!”她猛地指向其中一輛體型最為龐大、爐身布滿繁複星圖紋路的丹爐車,“蒙川,帶穿山甲隊,解決外圍守衛!黑石,你帶人燒其他爐車!那輛最大的,留給我!”
命令如同冰冷的刀鋒切下。
“殺——!!!”蒙川第一個從陰影中暴起,如同出閘的猛虎,手中環首刀帶著淒厲的破空聲,狠狠劈向最近的一名魏軍哨兵!
“敵襲!”
“是赤霄軍!礦兵!”
“放箭!快放箭!”
短暫的死寂被瞬間打破!盆地裡炸開了鍋!魏軍甲士的驚呼、示警的號角、弓弦的震動聲混雜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