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夠了。”
珠旒之後,終於傳來了聲音。
不高,甚至有些低沉,卻如同蘊含萬鈞雷霆,瞬間壓下了所有嘈雜。
嬴政緩緩抬起了手。那隻手骨節分明,透著一種病態的蒼白,卻又蘊含著掌控一切的絕對力量。他沒有看爭吵的臣子,目光如同兩道冰冷的探針,穿透珠旒的縫隙,落在丹陛之下,巴清高舉的赤霄劍和額頭的血跡上。
就在嬴政抬手的瞬間,異變陡生!
巴清身側,支撐大殿穹頂的一根巨大蟠龍金柱,其上原本繁複纏繞、象征著祥瑞與皇權的蟠龍浮雕,毫無征兆地發生了變化!
那冰冷堅硬的青銅鎏金浮雕表麵,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麵,泛起一圈圈詭異的、肉眼可見的波紋漣漪!緊接著,浮雕的畫麵如同被一隻無形巨手抹去重繪!蟠龍騰雲的景象迅速褪色、扭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幅清晰得令人心悸的場景:
畫麵中,巴清身著素雅但難掩風華的常服,正微微躬身,雙手托舉著一個用玄鳥紋錦緞覆蓋著的、散發著柔和光暈的玉匣。她的對麵,雖未清晰刻畫出麵容,但那身著玄色十二章紋冕服、端坐於高背椅上的身影,那淵渟嶽峙、掌控天下的氣勢,除了始皇帝嬴政,還能有誰?畫中的巴清神情專注而恭敬,將玉匣輕輕推向禦座方向。而那玉匣的錦緞被風吹拂起一角,露出了匣內之物——那並非金銀珠寶,而是一團在匣中微微晃動、散發著迷離銀輝、如同活物般的液體!水銀!而且是品質極高、精純無比的丹砂之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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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幅浮雕“獻汞圖”,出現的毫無征兆,栩栩如生,每一個細節都清晰無比!畫麵中流動的汞液光澤、巴清衣袂的褶皺、錦緞上玄鳥羽毛的紋路,都纖毫畢現!仿佛時光倒流,將過去某個私密而重要的場景,硬生生地投射到了這肅殺的朝堂之上!
“嗡——!”
整個麒麟殿,死寂瞬間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壓抑不住的、充滿驚駭與難以置信的倒抽冷氣聲!
百官悚然變色!李斯平靜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裂紋,瞳孔驟然收縮!昌平君熊啟的譏誚僵在臉上,化為驚愕!老將軍王齕更是目瞪口呆!
獻汞!而且是如此私密的、象征著絕對信任與合作的獻汞場景!它為何會在此刻,以如此詭異的方式,出現在這象征著帝國最高審判的麒麟殿柱上?!
這突如其來的“顯聖”,如同一個響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了所有指責巴清“心懷叵測”、“僭越不軌”的臉上!這分明是陛下與巴清之間某種超越君臣、極其隱秘聯係的鐵證!
巴清的身體也瞬間僵硬!
她高舉赤霄劍的姿勢未曾改變,但眼角的餘光瞥見那根金柱上浮現的浮雕時,她的心臟如同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獻汞的場景曆曆在目,那是她最大的依仗,也是她最深的秘密之一!如今竟被赤裸裸地展現在這朝堂之上…這絕非祥兆!這更像是一種來自深淵的警告,一種無聲的威懾!
珠旒之後,嬴政那抬起的手,似乎也微不可察地停頓了一瞬。他那隱藏在珠旒陰影下的目光,變得更加幽深難測,如同寒潭深淵,靜靜地“注視”著那根金柱上浮現的畫麵,又仿佛穿透了畫麵,落在了巴清的身上。
【四:帝心莫測】
那根蟠龍金柱上的浮雕“獻汞圖”,如同一個詭異的烙印,懸在肅殺的大殿之中。流動的汞液光澤在殿內燈火的映照下,仿佛真的在緩緩流淌,散發著迷離而危險的氣息。整個麒麟殿的空氣仿佛凝固成了水銀,沉重得讓人喘不過氣。百官的目光在浮雕、帝座和跪伏的巴清身上驚恐地逡巡,無人敢再輕易發聲,生怕驚動了這無聲的“聖跡”,引來滅頂之災。
昌平君熊啟臉上的倨傲和幸災樂禍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煞白和難以掩飾的驚懼。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為自己之前激烈的言辭辯解,但對上帝座珠旒後那片深不可測的陰影,喉嚨如同被扼住,隻能發出“嗬嗬”的細微氣流聲。李斯則迅速恢複了表麵的平靜,隻是他垂在身側的手,寬大袖袍下,手指正無意識地用力撚動著袖口的內襯,泄露著內心的劇烈震動。
時間在死寂中無聲流淌,每一息都如同煎熬。
終於,珠旒之後,那低沉如同蘊藏雷霆的聲音再次響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這一次,聲音不再僅僅針對巴清,而是清晰地回蕩在每一個朝臣的耳畔:
“赤霄之敗,損兵折將,動搖巴蜀門戶…巴清,你可知罪?”
巴清額頭緊貼著冰冷的玄武岩地麵,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卻依舊清晰:“罪臣…知罪!此敗根源,在於臣識人不明,禦下不嚴,更未能洞察敵情,應對失措…致使陛下所托之重器,三千忠勇之士,埋骨他鄉…罪臣萬死難辭!懇請陛下…嚴懲!”
“萬死?”嬴政的聲音似乎帶上了一絲難以捉摸的意味,如同寒冰摩擦,“死,何其容易。朕的帝陵,尚缺十萬斤上品丹砂汞液,以為江河湖海,鎮守地宮。”
此言一出,如同在死水中投下一塊巨石!百官再次騷動!帝陵水銀!十萬斤上品丹砂汞液!這是何等龐大的數字!巴氏丹砂產業雖大,但要在短時間內籌措如此巨量的高純度水銀,幾乎是傾儘家財也難以完成的任務!這簡直是…生不如死的懲罰!
李斯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昌平君熊啟則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強壓驚懼,急聲道:“陛下!十萬斤上品汞液,工期緊迫,僅憑巴氏之力恐難周全!臣以為,當由少府監接手巴氏礦脈,統籌調配,方能確保帝陵大計萬無一失!”他這是要趁機徹底吞下巴清的根基!
老將軍王齕麵色焦急,剛要開口反駁。
“李斯。”嬴政的聲音打斷了所有議論,目光似乎轉向了文官首位。
“臣在。”李斯立刻躬身出列。
“巴氏丹砂,仍由巴清督造。”嬴政的聲音沒有任何波瀾,卻如同金口玉言,不容置疑,“令少府監全力協辦,凡巴氏所需礦工、糧秣、器械,一應供給,不得延誤。三月之內,十萬斤上品汞液,一滴不少,送入驪山帝陵。”他頓了頓,那冰冷的目光仿佛穿透珠旒,再次落在巴清身上,“此役…便是你的戴罪立功。”
“陛下!這…”昌平君熊啟難以置信,還想爭辯。
“嗯?”一聲冰冷的鼻音,如同重錘砸在所有人心頭。
熊啟瞬間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公雞,所有話都噎了回去,臉色由白轉青,冷汗涔涔而下,慌忙躬身退下:“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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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斯眼中精光一閃而逝,迅速收斂,躬身應道:“臣,遵旨!定當全力督辦,確保帝陵汞液如期奉上!”
巴清的身體,在聽到“戴罪立功”四個字時,劇烈地顫抖了一下。懸在頭頂的利劍似乎移開了,但取而代之的,是比死亡更沉重的枷鎖!十萬斤上品汞液,三月之期!這幾乎是要榨乾巴氏每一滴骨髓!而且,少府監“協辦”?李斯的人插手礦脈?這無異於引狼入室!
但她彆無選擇。
她深深地、用力地將額頭再次砸向地麵,發出沉悶的聲響:“罪臣…巴清…叩謝陛下天恩!定當…肝腦塗地…如期奉上丹砂汞液!”
“至於赤霄…”嬴政的聲音再次響起,目光似乎掃過巴清手中高舉的那柄被麻繩束縛的長劍,“兵權既繳…此劍,便留於宮中吧。”他的語氣平淡,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繳了兵權,連象征赤霄軍魂的劍也要收回!
“是…”巴清的聲音帶著一絲微不可察的哽咽。她雙手微微顫抖著,將纏繞著麻繩的赤霄劍,緩緩向前推去。
一名侍立在禦階旁、身著玄色繡金內侍服飾的中年宦官,立刻快步走下丹陛。他麵容肅穆,眼神銳利如鷹隼,正是中車府令趙高。他走到巴清身前,沒有多餘的動作,隻是伸出雙手,以一種近乎儀式般的莊重姿態,從巴清手中接過了那柄被束縛的赤霄劍。接過劍的瞬間,趙高的目光似乎與巴清低垂的目光有了一瞬間的交錯,那眼神深處,掠過一絲難以言喻的複雜光芒——有審視,有探究,或許還有一絲…難以察覺的憐憫?隨即,他便恢複了內侍特有的恭謹木然,雙手捧著劍,轉身,一步步踏上丹陛,將那柄曾經象征著榮耀與權力的赤霄劍,呈送到了禦座之旁。
珠旒之後,再無聲音傳出。
唯有那根蟠龍金柱上,那幅詭異的“獻汞圖”浮雕,依舊清晰地浮現著。畫麵中流動的汞液光澤,仿佛在無聲地流淌,與禦座旁那柄被束縛的赤霄劍的冰冷寒光,交相輝映,構成了一幅充滿了權力、交易、犧牲與未知恐懼的奇異圖景。
“退朝——!”趙高那尖細拖長的聲音,如同驅散噩夢的咒語,終於響起。
百官如蒙大赦,紛紛躬身,屏息凝神,如同退潮般無聲地、快速地退出這令人窒息的麒麟大殿。空曠的殿宇內,隻剩下巴清依舊跪伏在冰冷的丹陛之下,額頭的血痕在玄武岩的映襯下,愈發刺目。那根顯現“獻汞圖”的金柱,浮雕正在緩緩褪去,蟠龍騰雲的景象重新浮現,仿佛剛才的一切隻是幻夢。
但巴清知道,那不是夢。
是比噩夢更冰冷的現實。
兵權已繳,枷鎖已戴,而來自那深宮帝王的無聲注視與莫測的“顯聖”警告,才剛剛開始。她緩緩抬起頭,望向那重新閉合的青銅巨門縫隙外,鉛灰色的天空。鹹陽的風,帶著刺骨的寒意,正從宮門外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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