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白鹽喋血】
巴水湍急,在兩岸峭壁間奔湧咆哮,聲如悶雷。狹窄的鹽道緊貼著嶙峋的山崖蜿蜒,一側是千仞絕壁,一側是濁浪翻滾的深淵。十輛沉重的鹽車,由駑馬牽引,在陡峭濕滑的石徑上艱難前行。車輪碾過碎石,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響。押運的赤霄軍士甲胄染塵,神情疲憊而警惕,刀不離手,目光銳利地掃視著上方犬牙交錯的崖壁和下方洶湧的江水。
山風裹挾著水汽和鹽粒特有的鹹腥氣撲麵而來,吹得人衣衫緊貼。空氣沉悶得如同浸水的棉絮,壓得人心頭發慌,連駑馬都顯得有些焦躁不安,不時打著響鼻。
“都打起精神!過了鷹愁澗,前麵就是官驛!”押運校尉王賁抹了把臉上的汗水和鹽漬,聲音嘶啞地吼著,試圖驅散隊伍中彌漫的不安。鷹愁澗,峽如其名,一線天光,兩側崖壁如刀劈斧削,直插雲霄,是這段鹽道最險要、最易埋伏之地。
話音未落!
“咻咻咻——!”
尖利刺耳的破空聲如同死神的獰笑,毫無征兆地從兩側高聳入雲的崖壁頂端爆開!那不是尋常的箭矢!
是無數細小的、閃爍著幽綠磷光的“飛蝗”!
它們並非金屬箭鏃,而是一種被掏空內臟、塞滿毒砂和秘藥的拇指大小的毒蟲屍體!翅膀被特製的機括彈射,發出淒厲的尖嘯,如同傾盆暴雨般,密密麻麻地覆蓋了整個鹽隊!
“毒蠱!舉盾!!”王賁的怒吼瞬間被淹沒在蟲群的尖嘯和士兵的慘嚎中!
“噗噗噗噗!”
毒蟲撞擊在木盾、甲胄、甚至裸露的皮膚上,瞬間爆裂!腥臭的墨綠色毒液和濃密的毒砂煙霧猛地炸開!毒液觸物即燃,發出“滋滋”的腐蝕聲和刺鼻的白煙!毒砂煙霧更是無孔不入,吸入一絲便令人頭昏眼花,涕淚橫流,四肢麻痹!
“啊——我的眼睛!”
“咳咳咳…喘…喘不過氣…”
“火!盾牌著火了!”
慘叫聲、咳嗽聲、火焰燃燒聲、馬匹驚嘶聲瞬間混作一團!原本嚴整的鹽隊瞬間大亂!毒液腐蝕著盾牌和甲胄,毒煙彌漫,士兵們捂著眼睛喉嚨倒地翻滾,戰馬受驚,拖著鹽車胡亂衝撞,數名士兵和民夫被撞下懸崖,慘叫著消失在下方奔騰的江水中!
混亂達到頂峰的瞬間!
“殺——!”
兩側崖壁上,數十條黑色的身影如同鬼魅猿猴,利用飛爪繩索,從令人眩暈的高度飛撲而下!他們身形矯健,落地無聲,動作狠辣精準!手中的武器更是詭異:淬毒的彎鉤、帶鋸齒的骨刃、能噴射毒針的吹筒…招招致命,專攻下三路和關節要害!
“百越蛇刃!是百越的毒崽子!”王賁目眥欲裂,揮刀劈開一個撲來的黑影,腥臭的毒血濺了他一臉!他認出了這些致命武器的來曆!六國餘孽竟收買了凶名昭著的百越遺族刺客!
赤霄軍士在毒霧和突襲下傷亡慘重,但殘存者依舊爆發出驚人的戰鬥力,與撲下的黑影纏鬥在一起!刀光劍影,血肉橫飛!鹽車被撞翻,雪白的鹽粒混著鮮血潑灑在泥濘的山道上,刺目驚心。
混戰的核心,並非鹽車,而是隊伍中間一輛由四名精銳死守的、覆蓋著油布的騾車!車轍深深,顯然載重非凡。數名身手明顯高出同伴一籌的百越刺客,正不顧一切地猛攻騾車!
“保護賬冊!”王賁渾身浴血,一刀斬斷一名刺客的蛇刃,卻被另一名刺客的毒鉤劃破小腿,劇痛和麻痹感瞬間襲來!他怒吼著撲向騾車,卻被更多的黑影攔住!
騾車旁,一名穿著低級文吏袍服、須發皆白的老者,正是掌管這批鹽鐵賦稅總賬的計吏趙簡。他死死抱著一個用多層油布和牛皮捆紮得嚴嚴實實的長方形木匣,那木匣沉重異常。他臉色慘白,眼神卻異常鎮定。眼看一名刺客的骨刃就要刺穿守衛的咽喉,趙簡眼中閃過一絲決絕!
他猛地掀開騾車上覆蓋的油布一角,露出下麵堆積的、用麻袋裝著的粗鹽!在刺客的骨刃刺穿守衛咽喉的瞬間,趙簡用儘全身力氣,將那沉重的木匣狠狠地塞進了一匹受驚騾馬的馬鞍之下!動作快如閃電!
“轟隆!”一聲巨響!
騾車旁最後一名守衛被數把蛇刃分屍!趙簡也被一名刺客的毒鉤洞穿了胸膛!他口中噴著血沫,身體軟倒下去,最後的目光卻死死盯著那匹因受驚而嘶鳴著、拖著空鞍向鹽道前方狂奔而去的騾馬!
“追那馬!東西在鞍下!”一名首領模樣的刺客瞥見趙簡倒下的眼神和馬匹狂奔的方向,眼中凶光一閃,厲聲喝道!數名刺客立刻如同跗骨之疽,甩開殘存的赤霄軍糾纏,朝著那匹驚馬狂追而去!
王賁重傷倒地,眼睜睜看著刺客追向驚馬,看著老計吏死不瞑目的雙眼,看著滿地狼藉的鹽車和同袍的屍體,發出野獸般的悲吼。
白鹽儘染赤血,腥鹹與鐵鏽味混雜,在鷹愁澗的風中久久不散。
【二:蹄印藏圖】
懷清台地宮深處,空氣凝滯如鉛。巨大的火盆劈啪作響,跳躍的火光映照著巴清冰冷如霜的麵容。她麵前攤開著一張巨大的巴郡山川輿圖,手指正點在“鷹愁澗”三個血紅的小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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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軍覆沒?”她的聲音不高,卻像冰錐刺入骨髓。
下方,渾身纏滿染血繃帶、一條腿用木板固定、臉色灰敗的王賁單膝跪地,頭顱深深垂下,聲音嘶啞顫抖:“末將無能!百越蛇刃淬毒,更有蟲蠱亂神…弟兄們…拚死力戰…計吏趙簡…臨死將賬匣藏於驚馬鞍下…賊人追去了…”他每說一句,身體都在痛苦地顫抖,傷口滲出的血染紅了地磚。
“驚馬…鞍下…”巴清的手指在輿圖上鷹愁澗的位置緩緩移動,沿著狹窄的鹽道向下遊延伸,最終停留在下遊一片相對開闊的河灘——亂石灘。“它跑不遠。”
她猛地抬頭,目光銳利如電:“季禺!”
“末將在!”季禺踏前一步,甲胄鏗鏘。
“點二十赤霄輕騎!帶‘嗅金鼠’!立刻封鎖下遊亂石灘方圓十裡!活要見匣,死要見屍!那群百越的蟲子,一隻也不準放過!”巴清的命令斬釘截鐵。
“諾!”季禺領命,轉身如風般衝出地宮。
“鳧溪,”巴清的目光轉向一旁臉色依舊蒼白的巫醫,“青銅鏡還能用嗎?”
鳧溪看著那麵鏡麵布滿汙穢黑液、邊緣多了一道細微裂痕的古鏡,搖了搖頭,聲音乾澀:“鏡靈受汙,強行催動,恐被李斯邪力反噬,更恐徹底損毀此寶。追蹤之事…難矣。”
巴清眼神微暗,但隨即被更深的寒意取代。她走到地宮一角,打開一個沉重的鐵籠。籠中並非猛獸,而是十幾隻毛色油亮漆黑、眼珠赤紅如豆、體型比尋常家鼠大上一圈的小獸。它們嗅到巴清的氣息,非但不懼,反而興奮地在籠中吱吱叫喚,尖利的爪子扒拉著鐵欄。這是赤霄軍秘訓的“嗅金鼠”,天生對金屬、墨跡、以及某些特殊礦石氣息極其敏感,尤其嗜食混有丹砂的墨錠。
巴清從懷中取出一個油紙包,裡麵是一小塊沾染了暗褐色汙跡的碎布——那是從重傷垂死的計吏趙簡衣袍上撕下的!上麵沾著他臨死前緊抱賬匣時沾染的墨跡和…他的鮮血!
她將碎布湊到籠邊。嗅金鼠群瞬間更加躁動,赤紅的鼠目死死盯著碎布,尖利的爪子瘋狂抓撓鐵籠,發出刺耳的刮擦聲,喉嚨裡發出貪婪的“嗬嗬”聲。
“去吧,”巴清打開籠門,聲音冰冷,“找到它!”
十幾道黑影如同離弦之箭,瞬間竄出鐵籠,消失在通往地麵的甬道黑暗中。
亂石灘,怪石嶙峋,江水在巨石間衝刷出無數漩渦,濤聲轟鳴。昨夜暴雨的痕跡猶在,泥濘不堪。
季禺帶領的二十輕騎如同幽靈般散開,封鎖了所有可能的出路。戰馬不安地刨著蹄下的泥濘。士兵們手持強弩勁弓,眼神警惕地掃視著每一塊巨石背後。
很快,幾隻嗅金鼠吱吱叫著,引著季禺等人來到一處被江水半淹沒的石灘。泥濘的地麵上,雜亂地印著數行深淺不一的足跡——有人的靴印,也有…馬蹄印!
最顯眼的是兩行足跡:一行是沉重的馬蹄印,深深陷入泥中,淩亂而倉惶,一路歪歪扭扭地延伸向江邊一塊巨大的礁石後。另一行則是一串相對輕巧但步伐極有規律的腳印,緊緊追隨著馬蹄印。
在礁石後的泥地上,景象慘烈。一匹健碩的騾馬倒斃在地,口吐白沫,渾身濕透,顯然力竭淹死。馬鞍被利器粗暴地劈開,散落一旁。鞍下空空如也!
而在死馬旁邊不遠處的泥地裡,一道長長的、拖拽的血痕觸目驚心!血跡早已被雨水衝淡,但依舊能看出形狀。血痕的儘頭,是一片被反複踐踏、泥漿翻湧的搏鬥痕跡!幾片破碎的、染血的黑色布片散落在泥水中,上麵隱約可見百越蛇紋的刺繡!
“是百越刺客的衣料!”季禺蹲下身,撿起一塊沾滿泥漿的碎布,眼神冰冷。他順著拖拽的血痕和淩亂的腳印看去。腳印和拖痕一路延伸,消失在亂石灘邊緣一處陡峭的懸崖之下!
季禺衝到懸崖邊,向下望去。下方是更加湍急的江水和犬牙交錯的暗礁。浪花拍打著崖壁,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懸崖中段,幾處凸出的岩石上,殘留著明顯的蹬踏和刮擦痕跡,以及…星星點點、被江水衝刷後依舊殘留的暗褐色血跡!
顯然,劫走賬匣的百越刺客,在此遭遇了追擊或內訌,受了重傷,最終選擇冒險攀下懸崖,試圖利用複雜的水道脫身!
“搜崖下!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季禺厲聲下令。士兵們立刻解下繩索,準備垂降。
就在這時,幾隻嗅金鼠從礁石縫隙中鑽出,它們並未沿著血跡去懸崖邊,而是圍在死馬旁那攤被泥水反複浸泡的馬鞍殘骸旁,瘋狂地刨挖著泥濘!它們赤紅的眼睛死死盯著鞍布夾層深處,發出急促尖銳的叫聲!
季禺心中一動,快步上前。他撥開躁動的嗅金鼠,用刀尖小心地挑開鞍布那被泥水浸透、變得極其沉重的夾層。
夾層裡並非空無一物。
一張折疊得方方正正、浸透了泥水和暗紅血汙的、質地異常堅韌的厚皮紙,被死死塞在裡麵!皮紙邊緣已經被泥漿染得模糊不清,但中間部分似乎還能看到一些清晰的墨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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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禺的心臟猛地一跳!他小心翼翼地將這張濕透、沉重、散發著血腥和泥腥氣的皮紙取出,展開一角。
泥水順著紙張流淌,暗紅的血汙在皮紙上洇開。
血汙和泥濘之下,顯露出的並非密密麻麻的賬目數字,而是——
縱橫交錯的墨線勾勒出的龐大建築群輪廓!巍峨的宮殿,層疊的樓閣,曲折的回廊,高聳的闕樓…雖然隻是一角,但那恢弘磅礴的氣勢,那標誌性的布局…季禺瞳孔驟縮!
“這是…阿房宮?!”他失聲驚呼!
賬冊夾頁中,竟藏著帝國核心絕密——阿房宮的建築圖?!
【三:血浪追凶】
江水在峽穀底部瘋狂咆哮,如同被困的巨龍。懸崖峭壁濕滑,布滿了青苔和昨夜暴雨留下的水痕。十幾條繩索垂下,赤霄軍士如同壁虎般緊貼崖壁,艱難地向下方犬牙交錯的礁石區索降。水霧彌漫,能見度極低,巨大的浪濤聲掩蓋了一切細微的聲響。
季禺親自帶隊,他一手緊握繩索,一手扣著岩縫,鷹隼般的目光掃視著下方每一塊可供落腳的礁石和每一處可能藏人的水蝕洞穴。嗅金鼠無法在如此濕滑湍急的環境下追蹤,隻能靠人力。
“血跡!這裡有血跡!”下方一名軍士突然高喊,聲音在濤聲中顯得微弱。
季禺精神一振,迅速向下攀去。在一塊較為平坦、被水流衝刷得相對光滑的黑色礁石上,幾滴尚未被完全衝刷掉的新鮮血跡,如同紅梅落在黑石之上,異常刺眼!血跡旁,還有半個模糊的、沾著濕泥的腳印,指向旁邊一個被巨浪拍打、浪花飛濺的幽深水蝕洞穴!
洞穴入口狹小,內部幽暗,浪頭拍在洞口礁石上,激起丈高的水花,發出雷鳴般的巨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