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玄鐵詔令:少府的腥風】本章下部誤發布在第二卷末,因為平台設置的緣故無法調整)
懷清台頂層,彌漫著一股混雜了朱砂微塵、青銅鏽蝕與沉水冷香的奇異氣息。巴清獨立於巨大的雕花木窗前,江風灌入,吹動她玄色深衣的廣袖,獵獵作響。指尖撚著一小撮剛從丹穴深處送來的“鶴頂砂”,其色赤紅如凝血,在穿過雲層的稀薄日光下,竟折射出點點幽暗的金屬光澤,沉甸甸地壓在指腹,帶著一種不祥的溫熱感。腳下,浩蕩的江麵上,數十艘滿載汞液的特製貨船,正破開渾濁的浪濤,在低沉壓抑的號子聲中駛向驪山方向。鉛灰色的船身吃水極深,艙內是足以淹沒整個鹹陽宮苑的劇毒水銀,它們將注入始皇帝永恒的安息之所。近幾日,台基深處埋藏的青銅鼎殘件,總在夜深人靜時發出持續不斷的嗡鳴,如同地脈深處某種龐然巨物痛苦的低喘,攪得人不得安寧。
急促、沉重,甚至帶著一絲慌亂的腳步聲,如同鼓點般踏碎了樓閣的寂靜,一路從盤旋的石階擂鼓般直衝頂層。心腹管事巴岩幾乎是撞開了厚重的木門,臉色慘白,額角全是冷汗,雙手如同捧著重逾千鈞的巨石,死死捧著一卷以玄鐵為軸、黑帛為底的詔書。那帛書邊緣以金線繡著象征少府監的玄鳥紋,沉甸甸的,甫一出現,便讓整個空間的溫度驟降了幾分,一股仿佛從千年古墓深處逸散出的、混合著腐朽香料與土腥的陰冷氣息瞬間彌漫開來。
“家主!徐福…徐福大人親至!持…持陛下急詔!”巴岩的聲音嘶啞緊繃,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裡硬摳出來的。他雙手高舉過頭頂,將那卷詔書呈遞,手臂竟在微微顫抖。
巴清霍然轉身,玄衣的下擺旋開一道冷冽的弧光。她沒有說話,徑直接過那卷詔書。入手冰冷刺骨,玄鐵的寒意幾乎要凍結她的指骨,而那黑帛的觸感更是怪異,滑膩如某種冷血生物的皮,帶著隱隱的彈性和拒斥感。展開的瞬間,一股濃烈到令人窒息的異香撲麵而來,絕非人間草木之香,更像是無數種奇花異草在密閉墓穴中腐敗、發酵、最終被丹砂汞氣浸透後的產物。詔書上的字跡是以最上等的朱砂寫就,紅得刺目欲滴,筆鋒如刀斧鑿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蠻橫與殺伐之氣:
敕令巴郡寡婦清:即征五百童男童女,年十歲至十二,體健無瑕,靈秀未鑿,限三日內交付方士徐福,以奉天命,東渡求仙,祈佑大秦萬世永祚。違者以抗旨論,族誅!
落款處是少府監猩紅如血的碩大印璽,那印紋繁複猙獰,如同一隻盤踞的毒龍,散發著令人心悸的威壓。
“五百童男童女……”巴清低聲重複著這幾個字,聲音冷得像冰。她的指腹無意識地摩挲著冰冷的玄鐵卷軸,那上麵除了寒氣,似乎還殘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腥甜氣息,如同新鮮宰殺、血氣未散的祭牲所留。這味道讓她胃裡一陣翻攪。
她抬眼,目光如刀鋒般穿透窗欞。不遠處的江麵上,一艘形製奇古、體量龐大的樓船正如同幽靈般緩緩靠近懷清台碼頭。船體通體玄黑,吃水極深,船首雕刻著一頭猙獰的獨角巨獸,獸目鑲嵌著兩枚幽綠深邃的玉石,即便在陰沉的天色下,也閃爍著貪婪而不祥的冷光。船頭甲板上,一人身著玄黑廣袖深衣,袍服之上繡著暗金色的星宿圖紋,頭戴高聳的玉旒冠冕,垂下的玉珠遮去了他大半麵容,隻露出一個線條冷硬如刀削的下頜。正是皇帝陛下最為信任的方士,徐福。他負手而立,身姿挺拔卻帶著一股非人的僵硬感,目光穿透遙遠的距離和稀薄的光線,精準而冰冷地鎖定在巴清所在的窗口,那眼神不像是在看人,更像是在審視一件即將送入爐鼎的祭品。
“三日期限……”巴清的目光掃過江邊那片煙火氣濃重的區域。鱗次櫛比的丹砂工坊噴吐著滾滾黃煙和刺鼻的硫磺氣息,低矮的礦工棚屋如同灰暗的蘑菇群緊貼在江岸,無數衣衫襤褸卻眼神明亮的孩童正在泥濘的空地上奔跑嬉鬨,或是幫著父兄搬運礦石,小小的身軀在巨大的勞動場景中顯得格外渺小。徐福要的不是普通孩子,是“靈秀未鑿”的童男童女,是這些礦工子弟中最為聰穎、對礦穴氣息最為敏感、甚至隱隱展現出能承受微量汞毒侵蝕特質的那一批!這些孩子,是巴氏丹砂業未來的眼睛和手腳,是礦脈深處那些不傳之秘的潛在繼承者,更是維係整個巴氏命脈的基石。
“抗旨…族誅…”巴清輕聲念出最後四個字,唇角卻緩緩勾起一抹近乎殘酷的冰冷弧度。她不再看那令人窒息的黑帛詔書,隨手將它如同棄履般丟在冰冷的青銅案幾上,發出“哐”的一聲悶響。對著臉色依舊慘白的巴岩,她的聲音恢複了平日的沉穩,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開中門,請徐福大人登台。另外,把丹室深處那三罐剛淬煉出來的‘赤水精’最高純度的丹砂結晶)備好,還有…庫房裡那件‘墨翟遺匣’,一並取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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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岩猛地抬頭,眼中閃過一絲驚疑,隨即化為沉痛的領悟,重重應了聲“諾”,躬身疾退,腳步比來時更加沉重。
【二:青腕隱圖:活體的地圖與無聲的控訴】
懷清台的正廳,早已被一種無形的低氣壓籠罩。厚重的青銅鶴形香爐中,價值千金的沉水香正靜靜燃燒,散發出的馥鬱氣息卻絲毫無法驅散空氣中那越來越濃的、從徐福身上散發出來的、如同古墓苔蘚般的陰冷濕氣。巴清端坐於上首主位,麵前的矮幾上,除了那卷攤開的黑帛詔書,還多了三隻拳頭大小、以整塊血色瑪瑙雕琢而成的密封罐子,以及一個通體烏黑、表麵布滿細密如蟻穴般孔洞的方形木匣。那木匣樸實無華,卻隱隱散發著一股沉寂千年的機關術氣息。
徐福終於踏入廳堂。他步履無聲,寬大的玄色袍袖垂落,如同兩片沉重的鴉羽。隨著他前行,廳內燭火似乎都黯淡了幾分,光線在他身上形成古怪的折射。玉旒晃動,終於露出了那雙眼睛——極其深邃的墨色,仿佛兩口深不見底的古井,裡麵沒有一絲波瀾,清晰地倒映著廳堂的梁柱、香爐、巴清的身影,卻又仿佛什麼都沒有真正映入其中,隻有一片純粹的空洞和冰冷。
“徐方士遠道而來,風塵仆仆。請坐。”巴清抬手示意下首客位,語氣平淡得如同在談論天氣。
徐福並未落座。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蛇信,緩慢而仔細地掃過廳堂四壁懸掛的巨大丹砂礦脈圖——那上麵用朱砂、石青、金粉標注著外人無法窺探的巴氏核心機密;掃過陳列在博古架上的幾塊布滿奇異紋路的青銅器殘片;最終,落在那三罐“赤水精”和那個烏黑的“墨翟遺匣”上。他的視線在那木匣上停留了一瞬,空洞的眼底似乎有極細微的光一閃而逝,快得難以捕捉。
“清夫人,陛下求仙之心,如饑似渴。詔命急迫,關乎大秦國運,片刻耽擱不得。”徐福的聲音乾澀、平穩,沒有絲毫情緒起伏,每一個字都像冰珠砸在青石板上,“五百靈童,乃溝通仙凡、引渡神舟之關鍵。望夫人以江山社稷為重,即刻交割。”
“徐方士言重了。”巴清端起手邊溫熱的陶盞,輕輕吹開浮沫,一股混合著多種解毒草藥的苦澀氣息彌散開來,“東渡求仙,所需者不過堅固舟船、充足糧秣、珍奇寶貨。我巴氏雖鄙陋,亦願傾力供奉。隻是這五百童男童女…實屬聞所未聞。不知徐方士所求仙丹,竟需以活生生的稚子為引不成?”她抬起眼,目光如電,直刺徐福那深潭般的眼眸,“此舉,怕是會汙了陛下的聖德清名,更會折損方士您多年苦修的仙家清譽吧?”
她的話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帶著金石之音,在寂靜的大廳中回蕩,敲打著每個人的耳膜。侍立在廳堂四角陰影中的幾名巴氏護衛,氣息瞬間變得粗重,手已經悄然、無聲地按在了腰間的環首短刀刀柄之上,刀鞘與皮革摩擦發出極其細微卻充滿威脅的“沙沙”聲。
徐福墨色的瞳孔驟然收縮,如同受驚的毒蛇,但瞬間又恢複了古井無波。他臉上的肌肉似乎僵硬得無法做出任何表情,隻是身體極其輕微地向側後方移動了半步。隨著他的動作,一直如同影子般侍立在他身後的那名童子,僵硬地向前挪了一步。那童子約莫十一二歲,身量單薄,穿著一身過於寬大、漿洗得發硬的青色粗布衣,麵容清秀,然而那雙本該清澈的眼睛,此刻卻空茫一片,沒有焦距,沒有神采,如同兩顆蒙塵的琉璃珠子,映不出任何光亮。他像一具被無形絲線操控的精美人偶,毫無生氣。
徐福伸出枯瘦、指節如同鷹爪般的手,輕輕握住童子纖細的手腕,動作帶著一種令人不適的熟稔,如同擺弄一件器物。他緩慢而堅決地,將那童子過於寬大的袖口向上挽起,露出了細瘦得幾乎皮包骨頭的手臂。
“清夫人,且看此天授神跡。”徐福的聲音裡,第一次注入了一絲難以察覺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得意。
童子細瘦的手腕完全裸露出來。皮膚異常的白皙,近乎透明,隱隱能看到皮下青色的纖細血管。就在那手腕內側,赫然刺著一幅小小的圖案!那圖案由極細的、泛著詭異青黑色的墨線刺成,線條繁複精密到了極致,縱橫交錯,深淺不一,勾勒出山川的脈絡、地穴的走向、礦脈的分布…其精細程度,足以讓任何地圖匠人歎為觀止!
巴清的眼神在看清那圖案的瞬間,銳利得如同淬火的匕首!她猛地放下陶盞,陶盞與青銅案幾碰撞,發出清脆的一聲響。她幾步便跨到童子麵前,無視了徐福身上散發的陰冷氣息,俯身仔細凝視那刺青。隻看了一眼,一股冰冷的寒意便從她腳底直衝天靈蓋!
那圖案,分毫不差!正是巴氏丹砂礦脈最核心區域的秘圖!其上標注的山川走向、礦洞位置、汞池分布,乃至幾處連巴氏核心族老都未必儘知的、深埋於地下的隱秘支脈節點,都清晰無比!更令人心驚膽寒的是,圖案的最核心處,被以一種近乎炫耀般的手法特意勾勒、放大的,赫然是驪山主峰以及其下始皇帝陵地宮的輪廓!線條刻意加深,旁邊還有一行細如蚊蚋、卻鋒芒畢露如刀刻的秦篆小字:“水銀江河之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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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乃天授神童。”徐福的聲音如同冰冷的毒液,滴落在巴清耳邊,“這些孩子生於丹砂之穴,長於汞毒之氣,魂魄至純至淨,早已與地脈精魂相通。其腕上靈圖,非人力所能為,乃天地交感、應運而生之神跡!此圖乃指引吾等尋獲蓬萊仙山、汲取真正長生不滅之源的唯一路引!清夫人世代盤踞丹穴,當知地脈有靈,此即天心昭昭之鐵證!”他的聲音帶著一種蠱惑性的狂熱,試圖將眼前這邪惡的烙印粉飾為神明的恩賜。
巴清死死盯著那幅微縮卻精準得令人發指的礦脈圖,尤其是那刺眼的驪山地宮標記。她心中的疑竇和寒意如同沸騰的汞液,劇烈翻湧。突然,她毫無征兆地抬起右手!她的動作快如閃電,在徐福和那童子都未及反應的刹那,她的指尖已蘸取了案幾上散落的一小撮殷紅如血的朱砂粉末!
“嗤——!”
她的指尖帶著那抹赤紅,精準無比地按在了童子手腕那青黑色的刺青圖案之上!
一聲極其輕微、卻異常刺耳的聲響驟然響起!如同滾燙的烙鐵猛然按在了浸透冷水的皮革上!那童子腕上原本死寂的青色刺青線條,在被赤紅朱砂粉末觸碰的瞬間,竟驟然亮起一層幽藍色的、如同鬼火般的光芒!那光芒如同活物,在繁複的刺青線條中瘋狂地流轉、閃爍!尤其是刺青中標注的驪山地宮核心位置,藍光驟然暴漲,其下勾勒的線條竟如同活物般劇烈地扭曲、蠕動起來!仿佛有無數條藍色的細蛇在那薄薄的皮膚下瘋狂地鑽拱、掙紮!又像是地宮深處某種沉睡的恐怖存在,被這赤紅的“鑰匙”猛地刺激,發出了痛苦而憤怒的嘶鳴!
“呃啊——!”童子空洞的眼中瞬間被巨大的痛苦填滿,喉嚨裡發出一聲短促而淒厲到不似人聲的慘嚎!他單薄的身體如同遭受電擊般劇烈地抽搐起來,臉色瞬間由慘白轉為駭人的青紫色,細密的汗珠如同噴泉般從額頭湧出!僅僅一息之後,劇烈的抽搐停止,他眼中的痛苦如同潮水般退去,再次被一片死寂的空茫覆蓋,身體軟軟地垂下,仿佛剛才那驚心動魄的一幕隻是幻覺。
徐福臉色劇變,一把將童子扯到自己身後,寬大的袖袍迅速落下,死死遮住了那還在微微閃爍、扭曲的幽藍異象。他枯瘦的手指緊握成拳,指節發白,空洞的眼中第一次噴射出實質般的驚怒火焰,聲音如同寒冰碎裂:“清夫人!此乃神啟靈圖,蘊含無上仙機,豈容你這等凡俗汙物褻瀆!此等行徑,就不怕天譴嗎?!”
巴清緩緩收回沾著朱砂的手指,指尖那抹刺目的赤紅與方才那轉瞬即逝的幽藍鬼火形成了詭異而恐怖的對比。她看著徐福眼中再也無法掩飾的震怒和一絲隱藏極深的慌亂,心中的疑竇瞬間化為冰冷的鐵證。
生於汞毒,魂魄通靈?地脈精魂的靈應?這徹頭徹尾是彌天大謊!
這些刺青,分明是人為!是極其陰毒、慘絕人寰的手段!以某種特殊的、飽含劇毒和邪術的藥物為“墨”,以極其狠辣的技法,強行刺入那些對汞毒之氣最敏感、靈性最高的孩童皮肉之中!那刺入的不僅是墨線,更是某種與地脈、尤其是與驪山地宮核心緊密相連的邪惡烙印!這些孩子,根本不是什麼“靈童”,而是活生生的、會呼吸、會痛苦、被不斷侵蝕魂魄的…活體地圖!是某些人覬覦巴氏礦脈核心、妄圖染指驪山地宮終極秘密的惡毒工具!
而徐福,他如此急切地索要這些“活地圖”,口口聲聲東渡求仙…真相恐怕比煉一爐邪丹更加駭人!那幽幽的藍光,那扭曲的線條,那童子瞬間承受的恐怖痛苦,都在無聲地嘶吼著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答案——這些孩子,是獻祭給驪山地宮深處某個恐怖存在的“鑰匙”和“養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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