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銅漏寒聲染毒霜】
鹹陽宮的銅漏剛過卯時三刻,天還蒙著一層揉碎的鉛灰,負責灑掃九鼎殿的宮人踩著碎霜往西側宮苑去。昨夜李斯在雲陽獄腰斬的消息被趙高嚴令封鎖,但殿外地磚縫裡未清理的汞珠,已在熹微天光下泛著冷冽的銀輝,像撒了一地被凍住的月光。領頭的宮長是個伺候了始皇十五年的老人,腳剛沾到殿門台階,後頸突然發麻——門檻下的盤龍紋縫隙裡,正滲出縷縷銀霧,落地即凝成細如發絲的汞線,順著磚縫往宮道蔓延,所過之處,青石板竟泛起細密的蜂窩狀凹痕。
“快些,馮去疾大人要查點丹砂庫存。”宮長喉結滾動著催話,自己卻不由自主往後縮了半步。隊伍末尾的年輕宮人阿元剛入宮半年,好奇地彎腰去碰那銀線,指尖剛觸到冰涼的汞絲,突然像被烙鐵燙般縮回手:“疼!”他嘶喊著甩動手指,眾人眼睜睜看見他的指尖迅速泛起青灰,指甲縫裡滲出銀珠,緊接著渾身開始劇烈抽搐,嘴角溢出帶血的白沫,摔倒時撞翻了旁邊的銅製水桶,清水潑在汞霧上,竟“滋滋”冒出刺鼻的白煙,騰起半尺高的灰霧。
宮長嚇得魂飛魄散,連滾帶爬地往禁軍駐地跑。穿過儀門時,迎麵撞上來三個禁軍,為首的校尉甲胄上沾著銀白粉末,護心鏡已被腐蝕出密密麻麻的小孔,雙目圓睜如銅鈴,瞳孔裡蒙著一層死魚肚般的灰翳,嘴裡反複念叨:“鼎漏了……楚巫的咒……都活不成……”話音未落,便直挺挺倒在地上,七竅滲出的汞珠落地有聲,在青石板上滾出細碎的聲響。
消息像野火般燒遍鹹陽宮的宮牆。半個時辰後,趙高帶著八名方士趕到時,九鼎殿周圍已圍起三層執戟禁軍,人人手持浸過丹砂的麻布掩住口鼻,布巾下的臉色比麻布更白。方士們披發仗劍,圍著殿門踏罡步鬥,桃木劍上纏著畫滿符咒的黃紙,可剛念到“急急如律令”,一陣突如其來的寒風卷著腥氣撞過來,方士們瞬間東倒西歪,桃木劍上的符咒儘數化作灰燼。風過之處,宮牆下的梧桐樹葉子簌簌發黃脫落,枝椏上棲息的烏鴉紛紛墜地,黑色的羽毛下,爪子抽搐著蜷成一團,喙裡淌出銀灰色的粘液。
“是汞毒!是‘陰精’溢散!”人群中突然響起一聲嘶吼。說話的是驪山礦場的老工匠吳翁,去年因長期鑿取丹砂得了“抖病”,雙手至今像篩糠般不停顫抖。他被兩個小吏架著,枯瘦的手指指向地上的汞珠,聲音發顫:“這東西沾著就爛皮肉,吸進肺裡先是抖,再是吐黑水,最後七竅流銀,神仙難救!前年礦裡三十個兄弟,就是這麼沒的!”
正亂著,遠處傳來鑾駕滾動的轆轆聲。秦始皇的明黃轀輬車在宮道儘頭停下,四匹駿馬拉著的車駕周圍,內侍們舉著繡著鸞鳥的障扇,卻擋不住彌漫過來的銀霧。始皇扶著趙高的手走下來,玄色冕服的下擺掃過地上的汞線,綢緞瞬間被腐蝕出細小的孔洞,露出裡麵織金的龍紋。“阿房宮方向為何有煙?”他的聲音帶著晨起的沙啞,手指向西南角的天空——那裡正升起一團銀灰色的霧氣,像凝固的雲團,邊緣泛著金屬般的光澤。
趙高順著望去,臉色驟變如死灰:“陛下,那是九鼎殿的汞霧飄向阿房宮工地了!前殿剛夯完土,數千工匠還在那裡勞作啊!”
話音未落,一名斥候連滾帶爬地跑來,甲胄上的銅釘已被汞霧蝕得發黑,他撲在地上,額頭撞出鮮血:“陛下!阿房宮前殿……數十名工匠突然抽搐倒地,口鼻流血!那霧……那霧裡有影子在動!像是宮人的模樣!”
秦始皇猛地攥緊腰間的楚式密匣,檀木匣身冰涼的觸感讓他突突直跳的太陽穴稍稍鎮定。三個月前驪山祭鼎時,鼎中汞液凝結的“清主祀”三字猶在眼前;昨夜李斯伏誅前,九鼎殿傳來的三聲鼎鳴震得宮牆發顫;此刻失控的汞毒如附骨之疽——巴清明明說九鼎乃天賜秦的鎮國神器,可眼前這景象,倒像是鼎中藏著噬秦的惡鬼。他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卻沒察覺密匣底部的甲骨文“鼎裂秦亡”,正被滲出的汗液浸得愈發清晰。
【二:赤地千步鎖幽魂】
巴清趕到九鼎殿時,辰時剛過,汞霧已擴散到宮牆外的延陵裡民居區。她披著浸過三重丹砂水的玄色鬥篷,兜帽邊緣縫著墨家特製的細銅網,能過濾霧中細微的汞珠,青鸞捧著墨家機關師打造的銅製羅盤跟在身後,羅盤中央的磁針瘋轉如陀螺,針尾鑲嵌的綠鬆石被汞氣熏得泛起詭異的綠光,邊緣竟已出現細微的裂痕。
“主母,墨家‘鎮汞鎖’被蠻力破壞了。”青鸞指著鼎耳處的斷裂鏈環,青銅鎖鏈斷口處焦黑如炭,上麵刻著的“墨者之法”銘文已被腐蝕模糊,“您看這裂痕,像是被巫咒催動的力道震碎的,會不會是李斯死前動的手腳?”
巴清指尖撫過鼎身的饕餮紋,那些被汞液填滿的紋路裡,殘留著淡紅色的巫咒痕跡,指甲刮下一點粉末,湊到鼻尖輕嗅——一股混雜著丹砂與血腥的氣味直衝鼻腔。“是楚地的‘血引咒’。”她聲音發冷,“李斯想借巫蠱嫁禍於我,卻忘了這九鼎是殷商傳下來的鎮器,內封著牧野之戰的冤魂,楚巫的咒術剛好觸發了血祭機關,把鎮壓三百年的汞魂都放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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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話間,一陣風卷著汞霧掠過宮牆,巴清抬頭望去,銀灰色的霧氣正順著夯土宮牆往西北蔓延,所過之處,地麵滲出銀白的積液,踩上去能聽到皮肉腐蝕的“滋滋”聲,像是無數細小的蟲豸在啃噬。延陵裡傳來此起彼伏的慘叫聲,有婦人抱著抽搐的孩童奔逃,孩子的小臉已泛青灰,嘴裡不停流著涎水,汞霧如附骨之疽般追著他們,觸到孩童的衣角,布料瞬間潰爛成篩子。
“傳我命令!”巴清從袖中取出卷成筒狀的墨家機關圖,圖軸是用浸過硫磺的桑木製成,“讓赤霄軍立刻封鎖方圓三裡,用丹砂混合生石灰築牆,牆高兩丈,每三尺插一根銅柱引汞氣!再調三百具‘吸汞囊’,鮫魚皮做的囊身要先浸三天丹砂水,切記不可讓皮囊破損!”
青鸞剛要轉身,突然指著宮牆外的麥田尖叫:“主母你看!”
隻見銀灰色的汞霧如潮水般掠過麥田,成片的禾苗瞬間枯萎發黑,麥稈軟塌塌地貼在地上,土壤裡滲出的汞液彙成細小的溪流,順著田埂流進附近的渭水支流。原本清澈的河水泛起銀箔般的光澤,成群的遊魚翻著白肚浮上來,魚鱗脫落處露出潰爛的紅肉,水麵上飄著一層細密的銀珠,沾到岸邊的蘆葦,蘆葦稈立刻化作黑灰。這景象,竟與巴清幼年在巴郡見過的汞礦廢水汙染河道的慘狀如出一轍。
“墨家弟子何在?”巴清高聲喝問。三十名身著墨色短打的弟子立刻上前,腰間掛著的“都司空”令牌在晨光下泛著冷光——這是秦墨在鹹陽的記號,當年墨者巨子腹?入秦,秦惠王特準墨家掌管宮廷工程,這些弟子便是負責維護九鼎機關的匠人。“帶‘驅汞車’上前!”
四輛青銅機關車緩緩駛來,車身上布滿菱形孔洞,車輪處的齒輪轉動時發出沉悶的聲響,這是墨子城守篇記載的“霧障車”改良而成,車鬥裡裝著丹砂與硫磺混合的粉末,由兩名弟子轉動搖杆,粉末便從孔洞中噴出,落在汞霧上發出“劈啪”的聲響,銀灰色的霧氣遇粉即淡,在地麵凝成細小的顆粒。“這隻是權宜之計。”巴清盯著鼎身,眉頭緊鎖,“鼎內的汞魂不除,毒霧永遠不會消散,最多隻能壓製半日。”
正說著,遠處傳來馬蹄聲,赤霄軍校尉李信翻身下馬,甲胄上沾著點點汞珠,臉色發白:“巴清大人,西側城門處已有百餘名百姓中毒,症狀與宮中宮人一樣,抽搐、流涎、指甲發黑,方士們用桃木符水根本沒用!”
巴清心頭一沉。她早知九鼎中封存著劇毒汞氣,卻沒料到李斯的巫咒會引發如此劇烈的反噬。那些被封印在鼎中的殷商冤魂,此刻正借著汞毒重生,霧中已能看見模糊的人影,穿著殘破的甲胄,朝著鹹陽宮的方向伸出焦黑的手。“讓醫官用甘草汁灌服,再用丹砂粉敷在患處。”她快速下令,“告訴百姓,閉戶不出,用濕麻布堵住門窗縫隙,能多活一時是一時。”
李信剛要領命,突然捂住胸口劇烈咳嗽,嘴角溢出帶血的唾沫:“大人……這霧……鑽得進甲胄縫隙……”話未說完便栽倒在地,親兵慌忙上前攙扶,卻見他瞳孔已開始渙散,指甲縫裡滲出細小的汞珠。
巴清臉色驟變:“讓所有士兵退到石灰牆後!沒穿特製皮甲的一律不許靠近!”她轉頭看向青鸞,“取我的‘墨者甲’來,還有鼎中封存的‘玄珠’,今日必須重啟鎮汞鎖。”
【三:蜃樓幻影照興亡】
暮色降臨時,汞霧已在鹹陽宮西南角形成一片詭異的禁區。銀灰色的霧氣凝結成半透明的牆,如凝固的波濤般起伏,將阿房宮工地與外界徹底隔絕。牆內的夯土基址上,汞液彙成的溪流縱橫交錯,倒映著天空的殘陽,像鋪了一地碎裂的銅鏡,偶爾有風吹過,霧牆便泛起漣漪,露出裡麵模糊的宮闕輪廓。
秦始皇站在禁區外的高台上,身後跟著趙高、馮去疾等大臣,內侍舉著的火把將他的臉照得忽明忽暗。他手中的楚式密匣泛著冷光,匣底“清主天下”的甲骨文在火光中若隱若現。“阿房宮……”他突然喃喃自語,目光死死盯著霧牆,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密匣上的鳳鳥紋——這宮殿他籌劃了十年,前殿夯土用了十萬勞工,木材從巴蜀運來,石材取自北山,可如今卻被汞霧困成了死地。
“陛下,霧中有異動!”馮去疾突然驚呼,花白的胡須不住顫抖。
眾人順著他的目光望去,隻見霧牆突然泛起漣漪,像被投入石子的水麵,銀灰色的霧氣漸漸散開,露出裡麵的景象——那是一座宏偉的宮殿,前殿東西五百步,南北五十丈,殿基高約五丈,上可坐萬人,下可建五丈旗。周施閣道如長龍般直抵南山,複道橫跨渭水,與鹹陽宮相連,宮門上的磁石門泛著幽光,門楣上鑲嵌的明珠在暮色中閃著細碎的光,正是司馬遷在《史記》中記載的阿房宮全貌,隻是這座宮殿在現實中,連前殿的梁柱都尚未豎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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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海市蜃樓!”馮去疾驚得後退半步,“老臣曾在東海之濱見過此景,當時海麵上浮現仙山樓閣,方士說是仙人顯聖。可這霧中的宮殿……太過真切了!”他指著霧中的廊柱,“您看那盤龍紋,與鹹陽宮的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