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午後,蟬鳴聒噪,葉姨娘暫居的小院外,淩雲背著手,在幾株半枯的石榴樹下踱來踱去,腳下的落葉被踩得沙沙作響。兩柱香的時間,漫長得像一個世紀。他時而駐足傾聽屋內隱約的呻吟,時而抬頭望天,隻覺得日頭挪得格外緩慢。終於,“吱呀”一聲,房門開了,接生婆探出身,臉上堆著笑,高聲道:“恭喜淩老爺!姨娘給您添了一位千金小姐!母女平安!”
“千金?”淩雲心頭掠過一絲微不可察的失望,如同被微風拂過的水麵,漣漪瞬間平複。他立刻轉念一想:“也好,若是兒子,牽扯到趙家血脈,日後繼承、名分皆是麻煩。女兒家,反倒省心不少。”他整了整衣袍,臉上綻開恰到好處的笑容,邁步進了產房。
屋內還彌漫著血腥氣和草藥味。葉姨娘虛弱地靠在榻上,臉色蒼白,汗濕的頭發貼在額角。她見到淩雲,勉強扯出一絲笑意,眼神卻難掩失落,低聲道:“老爺……是妾身不爭氣,沒能給老爺生個兒子……”
淩雲走近,看了看繈褓中那個皺巴巴、正閉眼酣睡的小嬰兒,心中生出幾分憐愛。他坐在榻邊,溫言道:“說的什麼傻話。女兒好,女兒是爹娘的貼心小棉襖。你辛苦了,好生將養才是正經。”他輕輕撫過嬰兒嬌嫩的臉頰,觸感溫熱柔軟。
葉姨娘眼中含淚,沉默片刻,才幽幽問道:“老爺……妾身以後……該如何自處?”她心知肚明,自己身份尷尬,淩雲不可能將她接入府中長居。
淩雲早已盤算妥當。他沉吟道:“你的去處,我已有安排。我想將你許給觀察使府的趙師爺。此人你是見過的,為人穩重,有功名在身,又是王觀察使的心腹,前程遠大。你跟了他,也算有個正經歸宿,強過在此無名無分。你看如何?”
葉姨娘聞言,怔了怔。趙師爺她確實見過幾次,是個精明乾練的中年人。這安排,比起被隨意打發,已是極好的出路。她低下頭,輕聲道:“全憑老爺做主。”
幾日後,待葉姨娘身體稍好,能下地行走,淩雲便派人將那個喂養得白白胖胖、已睜開烏溜溜大眼睛的女嬰,小心翼翼地抱回了州城的淩府。
他徑直去了王玨王姨娘)的院落。王玨正在窗前繡花,見淩雲抱著個嬰兒進來,十分詫異。淩雲將孩子遞過去,語氣平靜:“玨兒,這孩子,以後就交給你撫養了。”
王玨接過孩子,觸手溫軟,心中又驚又疑,忍不住問道:“老爺,這……這是誰家的孩子?您怎好抱養彆人的骨肉?”她擔心這是淩雲一時興起,惹來麻煩。
淩雲看著她擔憂的神色,笑了笑,坦然道:“莫慌。這是我與外室所生,其母我已另行安置。你隻管放心撫養,視如己出便是。”
王玨一聽,頓時了然。這種事在高門大戶並不稀奇,主君在外有了血脈,抱回由妾室撫養,是常有的規矩。她心中一塊石頭落地,再看懷中嬰孩,那眉眼鼻梁,細看之下,竟真有幾分肖似淩雲。一股混合著責任、憐愛乃至一絲莫名成就感的暖流湧上心頭,她將孩子緊緊抱在懷裡,對淩雲鄭重道:“老爺放心,妾身定會將她撫養成人。”
一旁侍立的丫鬟小荷也湊過來,仔細端詳著嬰兒的小臉,嘖嘖稱奇:“姨娘您看,這鼻子、這嘴巴,可真像老爺呢!”
消息很快傳開。蘇清瑤蘇姨娘)挺著已顯懷的肚子過來瞧了瞧,說了幾句恭喜的客套話,並未十分在意,她如今全副心思都在自己腹中的胎兒上。而正室趙氏,在丫鬟的攙扶下也來看望。她默默地看著王玨懷中那個粉雕玉琢的女嬰,眼神複雜,流露出難以掩飾的羨慕與一絲不易察覺的哀傷。她伸出手指,極輕地碰了碰嬰兒的臉頰,指尖傳來的柔軟觸感讓她微微一顫,隨即飛快地縮回手,垂下眼簾。
是夜,趙氏房中。嶽母屏退了丫鬟,屋內隻餘母女二人。燈花劈啪輕響,映著趙氏沉默的側臉。嶽母看著女兒,歎了口氣,語重心長:“兒啊,今日你也瞧見了。淩雲他……如今勢頭正盛,將來身邊的女人、子嗣,隻會越來越多。你若是還想在這個家裡有一席之地,還想……將來有個依靠,就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趙氏抬起頭,眼中帶著茫然與恐懼,雙手不自覺地絞緊了衣角。
嶽母壓低了聲音,語氣卻異常堅決:“娘知道,你心裡那道坎過不去。可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了!你不能讓那件事捆了你一輩子!淩雲他是你夫君,是你的天!你若總是拒他於千裡之外,久而久之,他的心,可就真的飛到彆人身上去了!到時候,你在這深宅大院裡,無兒無女,孤零零一個人,可怎麼熬?”她握住女兒冰涼的手,“你得為自己打算!得試著……往前邁一步。哪怕一開始很難,很怕,也得試試。否則,這日子,可就真的沒盼頭了。”
趙氏聽著母親的話,身體微微發抖,眼前仿佛又閃過那不堪回首的一幕,胃裡一陣翻攪。但母親話語中描繪的那個孤寂淒涼的未來,更讓她感到刺骨的寒冷。她望著跳躍的燈焰,眼中掙紮之色愈濃,最終,化作兩行清淚,無聲地滑落。她深吸一口氣,極輕極輕地點了點頭。
嶽母見狀,心中稍安,知道女兒聽進去了些許。她拍了拍女兒的手背,柔聲道:“睡吧,日子還長,慢慢來。”窗外,月色朦朧,樹影婆娑,仿佛也窺見了這深宅內院中,一顆心正在艱難地試圖衝破往昔的囚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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