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二堂退出來,淩雲心中稍定,卻未立刻離去。他略一沉吟,轉身便走向了隔壁趙師爺的公房。
房門虛掩著。淩雲輕輕叩響。
“進。”內裡傳來趙師爺沉穩的聲線。
淩雲推門而入,隻見趙師爺正坐於小幾旁,慢條斯理地烹著一壺新茶,熱氣嫋嫋,茶香四溢。他似對外間二堂發生之事一無所知。
“先生。”淩雲躬身行禮。
趙師爺抬了抬眼皮,指了指對麵座席,手上動作不停:“坐。何事?”
淩雲依言坐下,雙手恭敬接過師爺遞來的一盞熱茶。他未立刻飲,而是將方才在二堂麵見明府、呈遞文稿、解釋原委的經過,簡明扼要卻又重點突出地敘述了一遍,語氣誠懇,不卑不亢。
“…卑職愚鈍,險些誤了明府大事,幸得明府明察秋毫,未加深責。然卑職心下實在惶恐,特來向先生請罪,並求先生指點迷津。”末了,他低頭請罪,姿態放得極低。
趙師爺靜靜聽著,麵上無任何意外之色。直至淩雲言畢,他才慢悠悠呷了一口茶,嘴角忽勾起一絲意味深長的、幾難察覺的笑意。
“嗬嗬…”他輕笑出聲,搖了搖頭,“你當真以為…我家明府,堂堂兩榜進士出身,宦海沉浮數載,會瞧不出二老爺那點…上不得台麵的小把戲?”
淩雲心猛一震,豁然抬首!
趙師爺看著他驚愕神情,目中閃過一絲了然並些許戲謔:“明府當初點你為押司,看中的便是你的急智並…些許不安分。前番鹽梟之事,你辦得妥帖,證明確實沒看錯人。海塘提舉局副貳之職,本便是為你預留的磨礪之位。”
他放下茶盞,語氣平淡卻字字千鈞:“二老爺那番挑撥,明府豈會儘信?不過借此敲打敲打你,讓你明白,縱有些小聰明,也需謹言慎行,莫要得意忘形,更需…懂得尊卑上下,知曉誰才是你能倚仗之人。今日你主動呈上那‘證據’,言辭懇切,態度恭順,恰是表明了你的醒悟並立場。明府…自然也就順水推舟了。”
原來如此!
淩雲隻覺後背瞬冒出一層細密冷汗!心下後怕不已!
原來此一切,自始至終,皆在知縣並師爺掌控之中!二老爺的刁難是試金石,自家的失勢是敲打,如今的“澄清”並“諒解”…則是自家“考校及格”後應有的獎賞!
此古代官場博弈,真是步步驚心,深不見底!自家那點來自異世的小聰明,於此些老狐狸麵前,簡直幼稚得可笑!
他忙起身,深深一揖,語氣充滿真正的敬畏:“卑職愚昧!多謝先生點撥!明府與先生栽培之恩,卑職沒齒難忘!日後定當兢兢業業,竭誠效力,絕不敢再有半分懈怠妄為!”
“嗯,明白便好。”趙師爺滿意頷首,揮揮手,“坐下飲茶罷。海塘提舉局,瑣事繁雜,二老爺那邊…你也需多留個心眼。辦好差事,方是根本。”
“是!卑職明白!”淩雲恭聲應道,心下巨石終徹底落地,取而代此的是一種豁然開朗並更加謹慎的決心。
翌日,縣廨照壁前再次貼出告示。
依舊是關於“海塘提舉局”的委員名單。人群再次圍攏過去。
此番,淩雲的名姓,赫然在列!職司正是——海塘提舉局監作,協理錢糧工役事!
雖排名在幾位老資格書吏之後,然“監作”二字,已顯出其分量!此意味著他正式進入了核心局務,手握實權!
消息傳出,衙署內外反應各異。有人豔羨,有人嫉妒,有人暗自鬆了口氣,也有人如二老爺)麵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淩雲接到正式委任文書時,心下波瀾起伏,五味雜陳。此失而複得的權柄,來得如此不易,讓他倍感珍惜,也更加警惕。
好事成雙。下午時分,淩遠誌興衝衝地跑來報喜——縣試發榜,他榜上有名,雖名次靠後,然總算過了第一關!
“小叔!我中了!我中了!”淩遠誌激動得滿麵通紅,語無倫次,“多謝小叔栽培!若非小叔…”
淩雲看著從子欣喜若狂的模樣,心下也頗欣慰,拍了拍他肩膊:“過了縣試隻是首步,切莫驕傲自滿,尚需潛心備考,準備府試。”
“是!是!侄兒一定努力!絕不給小叔丟臉!”淩遠誌連連保證,目中充滿對來日的冀望。
然則,就在此看似一切向好之時,縣城之中,不知自何時起,悄然流傳開一首匿名的打油小詩。詩句俚俗,卻朗朗上口,極易傳播:
“縣衙有位二老爺,”
“鼻子長長心眼斜。”
“見人立功忙挑刺,”
“背後專把是非捏。”
“若問此公像哪位,”
“活脫廟裡驢兒爺!”
注:驢兒爺,民間對廟中泥塑蠢驢的戲稱,喻指蠢壞、招人厭。)
此詩雖未指名道姓,然“二老爺”、“鼻子長”喻指好搬弄是非)、“心眼斜”等特征,幾明晃晃指向了縣丞!
不過一兩日功夫,此詩便傳得街知巷聞,婦孺皆知。百姓茶餘飯後,竊竊私語,暗中嗤笑。縣丞“驢兒爺”此綽號,不脛而走!
二老爺得知後,氣得暴跳如雷,七竅生煙!他在衙署裡摔了杯盞,嚴令三班衙役徹查詩作者,要嚴懲不貸!
然則,衙役們表麵應承,私下卻陽奉陰違。二老爺平日人緣本就一般,此番又明顯是被人抓住了把柄譏諷,誰肯真心替他賣力去查此等無頭公案?況,此詩說不定便是衙署裡哪位看他不順眼的爺的手筆…
查了數日,毫無頭緒。二老爺也隻能打落牙齒和血吞,吃了此啞巴虧,事體終不了了之。
但經此一事,二老爺在衙署裡的威望,無疑又跌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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