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褪去,晨曦微露。
淨心湖上的喧囂並風流,隨著畫舫燈火的熄滅與花船的散去,漸漸沉澱入冰冷的湖水之中。然,由此一夜滋生出的種種傳聞並…那部即將問世的詩鈔,卻如同投入湖麵的石子,激起的漣漪正迅疾向著整個寧海縣擴散開來。
沈文的動作極快。他幾乎是連夜便召集了家中清客並書吏,將自家記錄、小廝謄抄的淩雲詩作精心整理、校對、分類。不過兩三日的功夫,一部墨香猶新的《淨心湖雅集詩鈔》便已刊印成冊!
詩鈔印製得頗為精美,封麵題簽乃沈文親筆,內頁詩作旁尚配了些應景的仕女小圖。沈文親作序,洋洋灑灑數百言,極力渲染當夜之盛況,自詡為“雅集發起人”,並將淩雲讚為“詩驚四座、才壓群芳”的“當世奇才”。
自然,如那首譏諷和尚勢利的詩,以及最後那首驚世駭俗的“詩成珠玉換銀毫”,自是“不合時宜”,被毫不猶豫地排除在外。此部詩鈔,需得是純粹的“風雅”,純粹的“風流韻事”。
詩鈔一經流出,立時在寧海縣的文人圈、風月場中引起了轟動!淩雲之名,伴隨著那些或清雅、或香豔的詩詞,迅疾傳遍大街小巷。才子之名,一時無兩。
然,尋常百姓、市井小民,誰又真懂得詩詞好壞?彼輩感興趣的,是那風流韻事本身!是那“十五位美人”、“十六首詩詞”、“夜半畫舫”、“飲酒賦詩”的香豔場景!傳聞經過口耳相傳,不斷加工變形,早已失了本來麵目,變得愈發誇張並…引人遐想。
…
此日清晨,淩雲揉著依舊有些發脹的額角,哈欠連天地走向縣廨。昨夜他睡得並不踏實,夢中似還回蕩著畫舫上的絲竹並喧嘩。
行在熟悉的街道上,他卻隱約覺…有些不對勁。
周遭那些賣早點的、挑擔的、匆匆趕路的販夫走卒,見到他,似都下意識地放慢了腳步,目光在他身上逡巡,交頭接耳,低聲議論著甚。手指尚時不時地…指向他?
淩雲心下微有些自得,看來…那《淨心湖雅集詩鈔》流傳得挺快?自家此“才子”之名,怕是已深入人心了?他不由挺了挺腰板,放緩了腳步,準備享受一番此“名動寧海”的滋味。
他豎起耳朵,想聽聽市井百姓是如何讚歎他的詩才風流。
隻聽一賣炊餅的漢子對旁邊修鞋的匠人低聲道:“…瞅見沒?就是彼位!淩勾當!嘖嘖…真是人不可貌相啊!看著文文弱弱的…未料…此般厲害!”
修鞋匠咂咂嘴,一臉羨慕:“誰說不是呢!夜禦十五位啊!我的老天爺!那得是…甚身板?甚體力?俺要是能有此一半…不!十分之一!俺家那婆娘亦不敢整日跟俺吆五喝六的了!”
淩雲腳步驟一僵!夜…夜禦十五位?!此都甚跟甚?!
另一挑著菜擔的老農湊過來,神秘兮兮道:“俺聽聞…尚不止呢!那可皆是州府來的姐兒!見過大世麵的!花樣多著呢!一般人…誰能扛得住?得虧淩勾當是練家子!有功夫在身的!”
“練家子?不能吧?他不是個讀書人嗎?”
“嘿!此你便不懂了!讀書人咋了?未聽聞書的說嗎?古代那些大俠,皆是文武雙全!淩勾當指定是深藏不露!”
淩雲聽得頭皮發麻,眼角抽搐!此傳言…怎歪到此上麵來了?!他猛咳嗽一聲,狠狠瞪了彼輩幾人一眼。
那幾人見他看來,立時噤聲,慌忙低下頭,假裝忙碌,然眼神中的八卦與…敬佩之色,卻絲毫未減。
淩雲黑著臉,加快腳步,隻想趕緊躲進衙署。
剛踏進縣廨大門,一相熟的衙役便笑嘻嘻地湊了上來,擠眉弄眼地低聲道:“淩先生!您可來了!弟兄們…可皆等您一早晨了!”
淩雲蹙眉:“等我作甚?”
那衙役搓著手,嘿嘿笑道:“那個…先生…您給句準話…昨夜…您到底…‘禦’了幾位?是…是十五位?還是…俺聽聞後來劉老鴇亦上船了…難道是…十六位?”他目中閃爍著極度好奇並…賭徒般的光芒,“您給個準數!弟兄們…皆下了注了!要是贏了…必有重謝!請您飲酒!”
淩雲聞此,氣得險些一口老血噴出!臉瞬黑如鍋底!他強忍著踹人的衝動,自牙縫裡擠出兩個字:“…粗俗!”言罷,不再理會那衙役,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