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女見淩雲承認,清麗的臉上露出一絲狡黠的笑意,福了一福,聲音清脆:“侄女沈清音,拜見淩叔叔。”
淩雲看著她那張比自己小不了幾歲的麵龐,聽著這聲“叔叔”,心中不免有些怪異,問道:“令尊是……?”
“家父行三,單名一個文字。”沈清音答道。
淩雲恍然,原來是沈文的女兒!自己與沈文雖非至交,但在花船、文會上也確實有過幾次交往,平輩論交,沈文的女兒稱自己一聲“叔叔”,倒也合情合理。隻是沈家乃是台州本地大族,根基深厚,何須在外購置宅院?他心中疑惑,便道:“原來是沈三哥的千金。賢侄女,這宅院……恕叔叔直言,你沈家在這州城內外,想必產業不少,何須另購此宅?”
沈清音聞言,輕輕歎了口氣,目光中流露出一絲向往:“淩叔叔有所不知。侄女並非要以此宅為家常居所。隻是……隻是近日讀了一出極好的話本,名曰《西廂記》,其中張生與崔鶯鶯的故事,纏綿悱惻,侄女甚是喜愛。便想著,若能覓得一處合宜的宅院,仿那西廂格局,略加改造,作為……作為日後成婚的彆院居所,豈不風雅?”說到後來,少女臉頰微紅,聲音也低了下去。
“《西廂記》?”淩雲一愣,這名字他聽著耳熟,隨即想起,這不正是賽金花那個擅長寫才子佳人故事的妹妹小婉所著的話本嗎?賽金花為了維持與自己的關係,每月送來十貫錢,美其名曰“潤筆之資”,條件便是在小婉的話本上署上他淩雲的名字,借他“淩探花”的名頭抬高銷路。沒想到,沈文家的千金竟也讀到了,還如此癡迷。
沈清音見淩雲神色有異,還道他奇怪自己為何知曉他署名的話本,略帶羞怯又有些崇拜地說道:“叔叔不必驚訝,這話本在閨閣中流傳頗廣呢。侄女尤其喜愛其中詞句,婉轉細膩,道儘女兒家心事。叔叔署名其上,想來定是深諳此道,方能寫出如此動人的故事。”
淩雲聽得哭笑不得,心中暗歎:這又是一個被那些纏綿故事“荼毒”的文青少女。他麵上卻不好點破,隻得含糊應道:“咳……閒來戲筆,不足掛齒。”他心思一轉,回到正題,試圖勸說:“賢侄女,既是你喜愛的話本意境,叔叔本不該爭。隻是叔叔如今確有安家之需,你看……”
沈清音卻似未聽見他後半句話,忽然抬起眼簾,目光灼灼地看向淩雲,語氣變得認真起來:“淩叔叔,侄女正有一事難以決斷,想請教叔叔。家父……有意將侄女許配給城中黃家的公子,叔叔您看……這門親事,可做得麼?”
“黃家?哪個黃家?”淩雲一時沒反應過來。
“便是……便是專為官府燒製金磚、頗有家資的那個黃家。”沈清音提示道。
黃家?金磚?淩雲腦中如同電光石火般一閃,一段幾乎被塵封的記憶猛然浮現!那還是他在海塘提舉司擔任勾當官的時候,奉趙師爺之命,讓老石匠石老三查驗黃世仁送來用於海塘壩體的石料樣品。石老三經驗豐富,一眼便看出那批石料質地、紋理,竟與溫州刺史下令作廢的一批上好石料一模一樣!甚至連石料上一些獨特的天然標記都吻合!此事細思極恐,顯然是溫州刺史與黃世仁勾結,將本該用於溫州海塘的合格石料故意作廢,再由黃世仁轉手高價賣給台州海塘提舉司,從中牟取暴利,侵吞國家資產!
此事一旦爆出,必是驚天大案。而當時作為海塘項目直接負責官員之一的淩雲,無強硬背景庇護,極有可能成為第一個被推出來頂罪的替死鬼,最輕也是流放三千裡的下場!他當時又不舍得辭官平民需服繁重勞役),正是進退維穀之際,才不得不匆忙答應了趙巡檢的條件,娶其女,接任了巡檢一職,以此從漩渦中脫身。
如今,沈文竟想把女兒嫁給那個與貪腐大案有牽連的黃家?淩雲心中瞬間轉過無數念頭,黃家看似風光,實則根基不穩,一旦事發,便是滅頂之災。沈文將女兒嫁過去,豈不是將沈家也拖下水?還是說……沈文對此中內情毫不知情?又或者,沈文另有圖謀?
他正沉浸在這突如其來的震驚與權衡之中,眉頭緊鎖,沈清音見他久久不語,又追問了一句:“家父常讚叔叔深謀遠慮,看事通透。叔叔,您說,侄女該不該嫁?”
淩雲思緒紛亂,下意識地,幾乎是脫口而出:“不可嫁!”
此言一出,沈清音先是一怔,隨即臉上綻放出如釋重負的燦爛笑容,雀躍道:“果然!還是淩叔叔了解我!我也不喜那黃公子一身銅臭,毫無雅趣!多謝叔叔指點!”說罷,竟也不再提宅院之事,對著淩雲又是盈盈一拜,帶著丫鬟仆從,歡天喜地地走了,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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