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爽的書房不似尋常士大夫那般堆滿華而不實的古董珍玩，反而更顯厚重務實。
四壁皆是頂天立地的紫檀木書架，其上竹簡帛書浩如煙海，空氣中彌漫著經年累月的墨香與淡淡靈木清香。
一位須發皆白、身著樸素麻衣的老者靜立一側，正是荀氏旁支的一位長老，荀緄，亦是家族中掌管部分情報與隱秘力量的負責人，修為深不可測。
荀衍步入書房時，便感受到一股無形的壓力。
父親荀爽端坐於主位，麵沉如水，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光滑的桌麵。
荀緄長老則眼觀鼻，鼻觀心，仿佛一尊雕塑，卻自有一股令人心悸的氣息內斂。
“父親，緄長老。”荀衍上前，依禮問候，不卑不亢。
荀爽抬起眼，目光如電，掃過荀衍。
這幾日荀衍修為精進，氣息更加沉凝渾厚，自然瞞不過他的眼睛，他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訝異和滿意，但旋即被更深的凝重所取代。
“衍兒，你來了。荀三回報之事，你已知曉？”
荀爽開門見山，聲音低沉。
“是，孩兒已知。”
荀衍點頭，
“太平道所圖非小，其心可誅。那邪修被滅口，隱秘據點被發現，都說明他們在潁川乃至京畿之地，經營已久，圖謀極大。七月十五之期，恐有驚天變故。”
“哼，張角妖道，狼子野心，以符水惑眾，聚攏流民，朝廷早已有所察覺，隻是...”
荀爽冷哼一聲，語氣中帶著對朝堂的失望與無奈，
“隻是未曾想其勢力滲透至此等地步，竟敢謀劃潁川，覬覦神都！”
一直沉默的荀緄長老緩緩開口，聲音沙啞卻帶著奇異的穿透力：
“根據其他渠道零星彙總的消息，太平道信徒遍布八州，核心弟子皆修邪法，手段詭異。其所圖，絕非尋常叛亂，恐有傾覆社稷之禍。我荀氏千年基業在於潁川，絕不能坐視此地淪為焦土。”
書房內的氣氛更加壓抑。
山雨欲來的危機感幾乎凝成實質。
荀衍深吸一口氣，知道時機已到。
他上前一步，目光堅定地看向父親與長老：
“父親，長老，太平道之禍，迫在眉睫。朝廷反應遲緩，郡縣兵力渙散，恐難以及時有效應對。我荀家若想在此亂世中保全自身，乃至匡扶社稷，必須早做打算，未雨綢繆！”
“哦？”荀爽目光微凝，看向自己這個似乎一夜之間成熟了許多的兒子，“你有何想法？說來聽聽。”
荀衍早有腹稿，當下條理清晰地說道：
“第一，即刻起，秘密加強潁川各郡縣，尤其是陽翟、潁陰等重地，以及我荀家塢堡、田莊、礦脈等產業的防衛力量。”
“增派家族修士護衛，檢查加固防禦陣法，儲備糧草軍械。此事需暗中進行，以免打草驚蛇。”
荀緄長老微微頷首：“老朽即刻去安排。家族蓄養的死士與客卿，也該動一動了。”
荀衍繼續道：“第二，主動出擊，利用我荀家在潁川的人脈與影響力，暗中聯絡各郡忠於漢室、能與我家說得上話的官員、將領及地方豪強。”
“不必明言太平道之事，可借‘剿匪’、‘備荒’之名，提醒他們整飭武備，清查戶籍，警惕流民聚集。”
“如此，即便大變驟起，各地也不至全然失措，能更快反應，甚至能結為奧援。”
荀爽眼中精光一閃，手指停止敲擊：
“借力打力，合縱連橫？倒是個法子。隻是各家有各家的算盤，未必肯聽。”
“儘人事，聽天命。能說動一家，將來便多一分力量。即便說不動，也能讓我荀家提前看清敵友。”荀衍冷靜分析。
“第三，”他語氣加重，“最重要的一點，我荀家需有一支能隨時動用的‘機動力量’。”
“不必多，但需精！挑選族中忠心可靠、有一定修為基礎的子弟與家兵，由孩兒親自督導，以演練陣法、清剿附近山匪為名，進行緊急操練，磨合戰陣。”
“一旦事有變故，這支力量便可迅速投入關鍵戰場，或救援友軍，或扼守要衝，或直搗黃龍！”
這才是荀衍真正的目的！掌握一支屬於自己的力量！
亂世之中，有兵才有權，有實力才有話語權！
荀爽和荀緄長老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驚訝。
他們沒想到，荀衍不僅看到了危險，更想到了如此具體且頗有遠見的應對之策。
尤其是最後一點，更是直指亂世生存的核心——武力！
荀爽沉吟片刻，沒有立刻答應，而是考較般問道：
“即便練出一支精兵，錢糧何來？甲胄兵器何來？師出何名？又如何保證其忠心？”
荀衍從容應答：“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初期錢糧可由家族公中支取部分，孩兒亦願捐出部分名下莊園產出。”
“甲胄兵器，家族武庫儲備應能支撐小規模隊伍，亦可暗中向相熟匠坊訂購。”
“至於名目，可稱‘潁川義從’或‘荀氏護鄉團’，保境安民，名正言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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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心方麵，入選者必查三代底細，優給餉銀撫恤，其家眷亦可由家族暗中照料，再輔以思想教化，曉以大義與利害，恩威並施，當可保證。”
他頓了頓，補充道：“況且，孩兒近日修行略有所得，或可嘗試改良簡化一些適合家兵修煉的合擊戰陣之法，提升其實戰能力。”
這番話有理有據，考慮周詳，甚至連“思想教化”、“優撫家眷”這種細節都想到了，完全不像一個剛剛成年、未曾經曆世事的少年所能提出。
荀爽看著兒子那自信而沉穩的目光，心中感慨萬千，既有欣慰，也有一絲複雜。
雛鷹終於要展翅了嗎？
他再次與荀緄長老交換了一個眼神，後者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好！”
荀爽終於一拍桌案，下定決心，
“便依你之策！前兩條，由為父與緄長老親自操持。至於組建‘護鄉團’一事...”
他目光銳利地看向荀衍：
“便由你全權負責！予你調撥家族武庫甲胄五十副、勁弓三十張、環首刀百柄、錢五十萬之權！另許你從家兵與旁係子弟中遴選百人！一月之內，吾要看到成效！可能做到？”
機會來了！
荀衍心中大喜，麵上卻保持沉靜，躬身一禮，斬釘截鐵：
“孩兒必不負父親所托！”
“去吧！”荀爽揮揮手，眼中帶著期待與審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