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複聲”的提示在終端上閃了足足三十秒才熄。穹頂下的風像被誰按了慢放鍵,旋得低、穩、幾乎有體溫。阮初把耳機摘下來,確認不是幻聽:“它確實在試著用人的節奏說話,不是重放舊片段。”
“先彆讓它學太快。”聞敘把記錄通道從“寫入”改成“緩衝”,“學快了就容易走偏——它會以為模仿就是理解。”
夏堇沒有看終端,她在看地麵。灰塵被風壓成一圈圈細紋,像心電圖的等高線。她蹲下,用指背抹開一段,又在旁邊劃了一條直線。風順著她的動作抖了一下,像在確認“這也是一種寫法”。她開口:“我們把‘教案’留下。”
“教案?”張弛挑眉。
“給風的,不是給人。”夏堇語氣平靜,“三條:一,不緩存;二,不勸告;三,遇見人聲時,隻回放節奏,不回放含義。”她抬頭看向阮初,“做得出來嗎?”
“第一條容易,第二條要限製推斷模塊,第三條……”阮初思考,“等於是把‘詞義’抽掉,隻留呼吸和停頓。可以,但它會本能想補全。”
“讓它想。”夏堇說,“讓它學會克製。”
張弛摸了摸胸口的烙痕,燙感又回了一點,他壓下不適:“這會不會把風變笨?”
“克製不是笨。”聞敘接話,“是給它留人。”
阮初已經把“教案”寫進旁路程序。她沒有直接改風權核心,而是在穹頂邊緣搭了一個“影子轉接台”——任何即將被風權寫入的“人聲”,先經過這台小小的路由,剝離‘詞義’,僅保留節奏、氣壓、停頓,隨後再回到風裡。“這樣做有風險,”她邊操作邊說,“有人可以順著我們的影子台追過來,判斷這裡有人。”
“那就讓它像廢鐵。”夏堇把刀鞘壓在轉接台外殼上,“外形舊,序列舊,標注舊,隻在風裡新。”
聞敘笑:“你這門手藝,叫‘把真貨做成舊貨’。”
“叫不顯眼。”夏堇說。
他們分工安置線纜、掩埋導線、把轉接台的接口藏進最不起眼的支架裡。張弛負責在外圍設幾道“風的陷阱”——不是防人,是防廣播:一旦有人嘗試在這裡開設“勸告式頻道”,風就被引到另一側的廢塔裡去空轉,發出一串“偏拍”的節奏,提醒後來者這裡有問題。
忙完已是黃昏。穹頂的金屬被夕光染成暖色,風在層層支架間小心穿梭,像生怕弄碎了什麼。阮初把最終參數寫上:“不緩存、不勸告、隻回節奏。”她給這個小程序起了名字:“呼吸守則”。
“我們不是在給它立法吧?”聞敘半開玩笑。
“不是法律,是習慣。”阮初說,“像人不在彆人句子裡替對方把話說完一樣。”
風像真的聽懂了“習慣”這個詞。終端上“人類複聲”的燈再次亮起,但這一次,傳來的隻是三聲極短的呼氣——像剛學會數數的孩子點了三下頭,隨後燈滅,世界歸於正常的風聲。
“它點頭了。”孩子低聲。
夜色壓下來時,遠處傳來腳步。有兩個影子從廢塔那邊試探著靠近,停在光界外。穿灰外套的人把手舉起,空著,示意沒有敵意。另一個瘦高些,背著舊式風權接收器。聞敘把手放在刀旁,沒有動。張弛把身體略微錯開,擋住孩子。
“我們沒有名字。”灰外套在風裡說,“隻看見這邊亮,來確認是不是‘北行者’留下的新節點。”
“不是。”夏堇答,“這裡沒有‘者’。”
對方沉默了兩秒,像在消化這種答法。他們沒有再逼近,反而同時退半步。“我們隻想換兩節電池。”瘦高者舉起接收器,“回去路上要用。”
阮初丟過去兩節舊電,指了指支架腳下:“那邊有兩瓶水,拿走。彆問我們從哪來。”
“也彆留你們從哪來。”夏堇補。
灰外套點頭,動作像風燈祭時那種無聲的致意。他們沒有打探,也沒有閒聊,隻在離開前低低丟下幾句:“北麵有人開了‘安穩棚’,用風當藥,我們不喜歡。但很多人去了。你們要往那邊,記得繞開東側大道。那一段風被磨得像玻璃。”
“謝。”聞敘說。
“彆謝。”灰外套擺擺手,“風謝就行。”
兩個影子很快被暮色吃掉。張弛看著他們消失的方向:“人還是會找‘安穩’。”他說得不帶責備,像在闡述氣象。
“那是他們的權利。”夏堇說,“我們隻給另一種走法。”
“教學。”聞敘輕聲,“但不收學生。”
夜裡更深時,風突兀地停了兩秒,又恢複。阮初盯著屏幕:“有人在東側大道開大功率的引風機,想把我們的頻段拉過去。”
“會不會把‘呼吸守則’拖走?”孩子緊張地攥了攥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