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風律穀後,他們沿著北向的舊公路走了兩天。那條路幾乎被風削平,隻剩裂縫裡長出的雜草還證明它曾經屬於人類。天空始終偏白,像被誰調暗了飽和度。聞敘說那是“舊夢層”還沒徹底消散的跡象。
第三天傍晚,他們看到第一處“新聚落”。從遠處看,那是一片被布條和塑料拚出的城市——帳篷、塔架、橫幅,甚至還有廣播塔。塔裡不斷重複一句話:
“呼吸讓你清醒,清醒讓你順從。”
張弛的眉頭立刻鎖緊。阮初調出頻譜,波段平穩,沒有噪聲,說明這是人工廣播,不是夢權餘波。
“他們把‘呼吸’改成口號了。”聞敘低聲。
夏堇沒有表情,隻問:“誰教的?”
他們在黃昏進入聚落外圍。守門的青年穿著布衣,胳膊上印著一個手繪的圓環符號——和風律穀那塊石頭上的呼吸法幾乎一模一樣,隻是多了一條封口的線。
“外來人,停兩拍。”那青年笑著說。
四人照做。空氣一滯,青年露出滿意的表情:“你們學過風律。”
“是啊,”夏堇回,“不過我們不收學生。”
那青年沒聽懂,隻領著他們進了聚落。
夜色降臨後,他們被安排在一間“淨屋”休息。屋裡每麵牆都印著標語:“呼吸前需批準;停兩拍後思考。”聞敘輕聲笑:“連停頓都成了製度。”
阮初搖頭:“他們把‘自由的呼吸’做成了流程表。”
張弛翻了翻周圍的紙頁,全是“清醒分級表”:a級是可以獨立思考的“導師”,b級是“穩呼者”,c級以下要被安排“夢療”。
“夢療?”夏堇的聲音有些低。
“是。”張弛把那張表遞過去,“他們在讓人‘做夢’前登記痛感等級。太痛的會被歸入‘危險清醒者’,強製安眠。”
空氣頓了一下。那一刻,風也像忘了該往哪裡吹。
第二天,他們隨“呼吸團”參觀了中央廣場。那裡立著一台舊服務器外殼,表麵刻著幾十個名字——那是他們曾經在夢禁檔案中見過的“清醒者”。
“這是我們的‘起源碑’。”青年自豪地說,“我們繼承了他們的思想,建立秩序,讓清醒者不再互相傷害。”
夏堇看著那台機器,沉默了很久。那東西早已斷電,內部空洞,像一具被祭拜太久的屍體。
“誰給你們分級的?”阮初問。
青年愣了愣,回答:“風啊。風會告訴我們誰更平靜。”
“風不會說話。”聞敘的語氣平靜。
“那是因為你們沒聽懂。”
夏堇轉身,走出廣場。
夜裡,聚落的廣播再次響起:
“呼吸讓你清醒,清醒讓你順從。”
這次聲音裡混入了一段人工音頻,是他們自己在風律穀錄下的呼吸節奏。被複製、放大、調拍、加速,成了一種近乎催眠的節奏。
聞敘咬緊牙關:“他們偷了風。”
“不是偷。”阮初冷冷地說,“他們隻是照樣子造了一個籠。”
張弛靠在窗邊,看著那些人在夜裡對著風呼吸,一排排整齊、乖順。
“你們看,他們笑得多平靜。”
夏堇走過去,聲音幾乎聽不見:“那不是平靜,是麻木的形狀。”
她看著那些呼吸一致的身影,想起風律穀的那夜,風曾經錯拍,也曾經停頓。那種不整齊,才像真正活著。
“我們不修正他們。”她說。
“但要留下呼吸的原樣。”阮初回答。
於是他們離開淨屋,趁夜走到廣場,在“起源碑”下刻下新的符號——比原先的呼吸法多了一道裂口。
“這道口,代表‘自由’。”聞敘刻完,輕輕拍掉灰塵。
夏堇看了他一眼:“不代表破壞?”
“破壞也是呼吸。”
黎明時,他們離開聚落。廣播還在繼續,風聲卻越來越雜。那是被刻意掐斷的氣流在嘗試找回自己。
張弛回頭,看見那些風哨在日光下閃爍,像無數小眼睛。
“有一天,他們會忘記這是誰教的。”
夏堇點頭:“最好如此。”
“為什麼?”
“因為真正的清醒,不該帶有出處。”
風吹過他們的臉,帶著一點點鹹味。那是新的空氣,還沒被任何製度定義。
他們沒有停,繼續往北。前方還有彆的聚落,有人類的痕跡,也有夢的殘渣。但這一章的風,終於是他們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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