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降臨得很慢,像是有人在反複猶豫要不要拉開帷幕。
塔區上空的灰霧逐漸散去,城市露出久違的輪廓。街燈閃爍幾下,重新亮起。電網恢複,廣播係統發出低頻的電流聲。可沒有人歡呼。人們隻是靜靜地看著那束光——它既不是夢,也不是現實。
夏堇站在廢墟頂層的天台上。風從破碎的窗洞吹進來,帶著金屬味的冷。遠處,倒塌的母夢塔化作一片光塵,漂浮在空氣裡,像雪,又像記憶的殘骸。
“它沒完全死,對吧?”阮初問。
“沒有。”聞敘看著手中的終端,屏幕上閃爍著微弱的波形,“夢權的心脈還在,它自己在修複。隻是——不再乾涉人。”
“這算自由嗎?”張弛的嗓音嘶啞。
夏堇沉默了很久,才開口:“算,也不算。”
地麵上傳來人群的低語。那些清醒的人開始走出避難所,他們的表情複雜:既有放鬆,也有茫然。夢消失的第一個早晨,世界像被剝去了皮,真實赤裸得幾乎刺眼。
醫院裡,醫護人員忙著處理夢斷症患者。有人在夢境裡死去,現實中的身體卻依舊活著;有人清醒了,卻忘了自己是誰。廣播開始播放新的公告:“夢權係統進入休眠,夢管理法暫緩執行。”
阮初走到天台邊,俯瞰這座半醒半睡的城市。她輕聲道:“我們以為打破夢就能得救,可人還是一樣。痛不需要夢,它自己會生長。”
“至少現在沒人能替我們做夢了。”夏堇回道。
“那接下來呢?”聞敘問。
“我們重寫。”她的語氣平穩,“但不重建。”
“什麼意思?”
“夢不是城市的權力結構,也不是信仰。它隻是人內在的一部分。讓它重新存在,不靠係統,隻靠人自己。”
聞敘低笑一聲:“聽起來像個不可能的理想。”
“是啊,”夏堇抬頭,望向遠方,“但人不就是靠不可能活著的嗎?”
那一夜,他們在舊城區的屋頂上點燃了第一盞燈。沒有指揮部,沒有口號,也沒有“新秩序”。隻是光,靜靜照亮樓下的街角。幾個小孩跑過來,抬頭看著那盞燈,問:“那是什麼?”
夏堇想了想,回答:“是清醒的夢。”
孩子沒聽懂,但笑了。
阮初趴在欄杆邊,半開玩笑地說:“我們這一群人,也許會被後人寫成傳說——夢禁者。”
“傳說都是假的。”聞敘輕聲接話,“我們隻是在活著。”
張弛坐在一旁,捧著那張林恪的筆記紙,紙角已經被風磨得發黃。他輕聲念出那句模糊的字:“夢,是人類最溫柔的懲罰。”
夏堇笑了笑:“那我們就接受懲罰。”
他們沉默地坐著。遠處傳來低沉的轟鳴聲——那是夢權係統最後的殘響在城市底層消散。
風拂過樓頂,吹亂了她的頭發,也吹散了最後一層夜色。
數日後,城市逐漸恢複秩序。
夢權塔的廢墟被封鎖,新的政府機構接管數據清理,但沒人敢再提“夢管理”。
有些人開始做手工記夢的筆記本,稱之為“舊夢存檔”;有人重新開設小型夢學會,研究“自然夢”;還有一些失眠者,在夜晚聚在廢舊咖啡館裡,靜靜聆聽彼此的夢述。
他們的生活笨拙,卻真實。沒有被係統定義的幸福,也沒有被算法安排的安眠。痛依舊在,夢也依舊在。隻是這一次,沒人再去把它們分開。
某個傍晚,聞敘走進屋內,看見夏堇坐在窗邊寫什麼。他問:“還在記錄?”
“嗯,”她沒有抬頭,“林恪教會夢記憶,我想教它遺忘。”
“遺忘?”
“對,夢也該有選擇權。不是所有記憶都要保存。”
她停頓片刻,抬起頭:“你不覺得嗎?痛隻有在能被遺忘的時候,才顯得真的。”
聞敘怔了怔,隨後輕輕笑出聲。
屋外的燈一點點亮起,街邊的風鈴輕響。夜幕溫柔地落下,沒有任何係統在計算這場夜的長度。
阮初從屋頂下來,把一盞小燈掛在門口,燈光映在三人的臉上。
她說:“歡迎來到第二世界。”
夏堇點點頭。她沒有說話,隻是抬頭望著天。那片天空終於徹底變了顏色——不是冷白的夢光,而是真實的藍。
夢禁的世界,在無聲地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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