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z是個很難被記住的數字。
至少在夢禁以前,聞敘從來不會去記這種東西。那時候的頻段是被係統劃好的——哪裡放安眠引導,哪裡放情緒調節廣告,哪裡放“警醒提示”,整齊得像一張表格。人們習慣被安排,連聽什麼聲音都由母夢遞到耳朵邊。
夢禁之後,電台成了真正意義上的“空地”。
沒有人再發統一的舒緩音樂,沒有人按時推送晚安問候。
大部分頻段都安靜得像廢墟。偶爾有人試著在家裡搭個小發射器,播廣播劇、放老歌、念詩,聲音都短暫而混亂,很快消失。
隻有少數幾個頻段,會在深夜保持一種極輕的噪音,像一種不肯完全熄滅的呼吸。hz就是其中之一。
那天晚上,咖啡館打烊得比平時早一點。
雨停了,空氣涼下去,街口攤販收拾攤位的聲音遠遠傳來。門口那盞頑強的小燈照著門前幾塊不平的石磚,把它們的棱角都削柔和了些。夏堇先上樓找換洗衣服,張弛在樓下數螺絲,阮初拿著一本舊書,窩在沙發裡坐下。
聞敘則照例留在收銀台後,打開他的那台老收音機。
那台收音機是他從廢棄倉庫裡翻出來的,外殼磨得發白,旋鈕鬆鬆垮垮。夢禁前,它被用作“備用接入終端”,可以強行接入母夢廣播係統;夢禁後,他把所有相關模塊拆掉,隻剩下最古老的那部分——接收真實無線電的心臟。
他戴上耳機,把音量調到剛好聽得見的程度。
熟悉的沙沙聲從耳機裡湧出來。
無台、無歌、無廣告。
是世界自己的底噪。
他先順手掃過幾個固定頻段:
87.9,有人在播老電影配樂,音質糊得像隔著一層玻璃;
93.3,是官方新聞台,正用溫和又刻意平靜的語氣念城市恢複報告;
101.5,不知是誰把整盤磁帶倒進去循環播放,間或能聽見小孩子笑。
他聽了一圈,又回到自己最常停留的那塊空白區域。hz。
彆人掃頻時,大概率會略過這裡。因為它既沒有清晰信號,又沒有誇張乾擾,隻有一種介於“有”和“沒有”之間的極細微震動。
可聞敘對這種東西,有本能的敏感。
他把旋鈕放慢,讓指針停在47.2那條線上。
耳機裡的噪音輕了一些,像是誰把世界的音量往下擰了一檔。
他屏著呼吸聽了一會兒。
剛開始,隻有正常的電流聲,間或有一點點環境回聲——風穿過天線、雲層在極遠處摩擦出的微響。這些東西,經驗豐富的人一耳朵就能分辨。
直到第三分鐘,那種“不同”的感覺出現了。
在一大團均勻的白噪裡,有一個極短的空隙,像有人呼吸時突然頓了一拍。
不是外部乾擾。
不是設備故障。
那一瞬間的空白裡,藏著某種“可以被識彆”的節奏。
他放下手邊的筆,身體往前傾了一點。
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一個已經被他們多人否決過的詞——夢波。
不可能。
阮初剛用儀器確認過,母夢的脈衝已經不再遍布全城。
現在所有波形異動,都更接近“人類自己長出來的夢語”。
那這是什麼?
一小塊沒被徹底清理乾淨的殘留?
還是某個人在用舊係統發出一點點無關緊要的雜音?
他想了三十秒,最後給了自己一個比較不嚇人的解釋:
“有人在試著說話。”
耳機裡的噪聲再次波動了一次。
這次不是空洞,而是一個極低頻的“嗡”。
如果把這條頻段想象成一條正在下小雨的街,那聲“嗡”就像遠處一輛老舊貨車發動時發出來的抖動——短暫,模糊,卻不屬於自然環境。
聞敘伸手,把桌上的小本子拉過來。
撲克牌大小的紙頁上已經記了不少奇怪的東西,什麼“淩晨317,長波抖動x1”“高頻刺點疑似小型發射器測試”等,字跡潦草,卻一眼就看得出是習慣養成的痕跡。
他在新的一行寫下:
【47.2——2341,低頻嗡音0.6秒。節奏穩定,間隔預估40秒。】
寫完以後,他自己也覺得有點好笑。
這就是夢禁結束後留下的後遺症之一:
隻要世界有一點不均勻,他就會本能地去記錄。
不過,能動筆記錄的異常,其實已經是很溫和的異常了。
比起塔區滿天的冷光,那一點電波顫動幾乎可以被視作——生活的細節。
他又聽了五分鐘,確認這東西沒有變得更強烈,也沒有藏著更深一層的編碼。僅僅是偶爾出現的嗡鳴,像一個人在練習說話時,不小心讓喉嚨發出的一點朦朧聲。
“你在乾嘛?”
夏堇下樓時,正好看到他戴著耳機坐在那裡,一臉認真地盯著一個空台。她拎著換下來的衣服,隨口問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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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敘摘下一隻耳機,露出一半耳朵:“聽世界說話。”
“嗯?”
“就是沒台的地方。”他解釋,“彆人不說話的地方,世界有時候會自己發出一點聲音。”
hz……你準備把這些整理成論文嗎?”
“我準備把它整理成‘不重要的事存檔’。”
“那你記得還挺勤快。”
“沒辦法,有些人經曆過太多‘重要的事’,反而想看看世界在不重要的時候是什麼樣。”
夏堇“嗯”了一聲,沒有繼續追問。
她知道他在繞著說自己。
以前的聞敘,是被係統推著走的人。
他曾經是夢權城裡少數能讀懂“夢語言”的人之一,
站在噩夢和係統之間做翻譯,甚至一度相信自己做的是“有意義的工作”。
直到有一天,他發現自己翻譯的不是夢,而是妥協。
夢禁之後,他沒有像彆人那樣逃離這些東西,反而在廢墟裡搭起了一個小小電台,把那些“沒人想聽”的聲音重新接回空氣裡。
不是為了提醒誰,也不是為了抗爭,隻是——
他舍不得世界完全安靜。
“剛才又閃了。”
夏堇隨口抬了一句,把衣服丟進樓梯口邊的籃子裡。
聞敘愣了一下:“誰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