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後,卡爾回來了,一臉疑惑。
“空調係統明明是好的啊……”
“江協理。”
梅內德斯看了卡爾一眼,不理會他。
他向前一步,姿態比之前更為鄭重。
“您的見解,令人歎為觀止。技術上的問題,我想我們無需再探討了。”
江鋒看著老人明亮的雙眼,心中忽地一頓:‘技術達成一致,接下來,就該是理念了。’
他猜的沒錯,梅內德斯話鋒一轉,語氣變得悠長而充滿深意:“那麼,請允許我,以一個關心公司未來的老人身份,請教協理一個更宏觀的問題。”
“請說。”江鋒平靜道。
“您如何看到當前地聯的經濟形態?尤其是它對深空礦業的影響?”
“對於我們這樣,在邊緣掙紮求生的公司,意味著什麼?”
此話一出,卡爾、勞拉和霍夫曼的眼睛也都緊緊盯著江鋒。
霍夫曼有些緊張,舔了舔嘴唇,掏出一塊口香糖來,想了想,又放了回去。
勞拉和卡爾同時屏住了呼吸,他們知道,江鋒接下來的答案,將決定很多東西。
他們選擇留下,是因為他們四人有著同樣的立場和道路。他們從茉莉身上看到了孤注一擲的勇氣,也看到了闖出一條生路的可能性。
現在,他們需要在江鋒身上看到同樣的東西。
從理念到信念,從信念到信仰。
這是人之所以為人,最重要的選擇和堅持。
這不是技術考核,卻比技術考核更難一千倍,或者更容易一萬倍。
江鋒沒有立刻回答,他踱步走向窗邊,穹頂之下,地下都市的繁榮毋庸置疑。
目光隨著他的回頭,落在梅內德斯沉靜而期待的雙眸上。
“地聯沒什麼經濟可言。”江鋒表情冷淡。
“這不是供需失衡,不是市場周期,不是債務導致的通脹。”
“這是親外星文化帶來的副作用,我們被係統性地掠奪了!”
“政客不重要,他們為了選票,為了幕後金主的利益,編造出了‘星際友誼’這樣的說辭,把人類的核心利益,資源命脈,拱手送給了外星人!”
江鋒頓了頓,強調道:“貪婪的外星人!”
他的話語,如同燃燒的利刃,融化了梅內德斯試圖引導他回答的,經濟學的迷霧。
梅內德斯微不可察地倒吸一口涼氣,他的身體不由自主地站得筆直,眼底深處,一絲難以說明,卻近乎狂熱的讚賞被驟然點亮。
‘好!好一個沒有經濟可言!’
‘一針見血,直指核心矛盾。’
江鋒的目光掃過幾人,卻像是麵對著所有人。
“他們坐在豪華的辦公桌後麵,享受著外星‘盟友’施舍的殘羹冷炙,用所謂的自由,用所謂的和平,用這些漂亮的詞藻粉飾地聯的懦弱。”
“越來越多的上流,他們的心,早已被利益和外星人綁在了一起。”
“誰還真正在乎人類的未來?在乎我們這些用命換資源的人?”
他冰冷的視線掃過梅內德斯,然後是卡爾,然後是勞拉,最後停在霍夫曼漲紅的脖頸上。
“沒人!”
空氣中的沉默,震耳欲聾。
“所以,梅內德斯博士。”江鋒的目光重新聚焦在老人身上。
他的語氣裡,沒了謙虛,隻剩下破釜沉舟的鋒芒:“您問公司該怎麼辦?”
“很簡單,活下去!”
“找到每一條能夠繞開地聯官僚,以及他們外星主子的‘特定渠道’。不惜一切代價。用任何可行的方式和手段……技術的、貿易的、甚至是……”
江鋒微微停頓,像是斟酌了片刻:“灰色的。”
“隻有這樣,規避他們的壓榨,切斷他們的吸血。把屬於人類的資源,真正攥回人類自己手裡!”江鋒淡淡一笑,話語落下,斬釘截鐵。
“除此之外,彆無生路!”
“灰色的。”勞拉喃喃低語,血液在胸腔裡沸騰,眼神卻異常明亮。
那是一種被禁錮已久的探險精神,被徹底點燃的光芒。
‘不惜一切……這才是人類該有的氣魄!’她在心中暗道。
“對!他娘的!早該這麼乾了……”
霍夫曼猛地吼了出來,大嗓門震得空氣嗡嗡作響。
他留下來,留在這個衰敗不堪的公司裡,不就是為了搏一個翻身的可能?
外麵的世界很大,遠遠超過一個地聯,他作為老兵,自己曾經親眼見證過!
五十四年,人聯的版圖擴張了兩千個星係,殖民了超過一千六百顆星球。
五十四年,地聯的版圖被鎖在四十二個星係之內,殖民地連三十顆星球都不到。
而那些外星人呢?霍夫曼心中的憤怒,無法壓抑。
蓋伊婭人,早在佛陀還沒有去過菩提伽耶的時候,就已經在獵戶座懸臂擴張。
奧比斯人,早在凱撒還沒有征服埃及的時候,就已經發明了超光速引擎。
哈茲布讚人,早在哥倫布還沒有環球航行的時候,就已經在和彌那瑪特種實業集團爭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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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出發的太晚了!
除了在21世紀,執行了“尤利西斯計劃”,向一個在奧爾特雲發現的小型不穩定蟲洞,發射了六艘人類方舟,導致了人類聯邦的誕生之外。
地聯在後續的兩個世紀裡,根本就是在重複“探索,被堵門,探索,被堵門”的模式。
整個發展空間,被四周不斷崛起的外星勢力圍追堵截,根本無法掙脫束縛。
霍夫曼理解人們想要自暴自棄的心理,但他作為軍人,作為一個曾在多次秘密衝突中,見識過外星人殘忍手段的軍人,他不接受自甘墮落。
‘也絕不接受不戰而降!’霍夫曼在內心深處,發出了怒吼。
卡爾也用力點頭,眼睛裡,燃燒著一種特彆的偏執。他不懂彎彎繞繞,但他懂技術,也懂得為了生存,有些時候免不了要做出一些殘酷的決定。
以前的老板不懂這點,可現在,他看到了一條路,能夠施展抱負的路。
他暗想著:‘不惜一切代價!就該這樣,跟那幫吃裡扒外的王八蛋還講什麼規矩?’
梅內德斯沒有再說話,臉上的笑容如同潮水般退去,隻剩下純粹的,肅穆的讚許。
他緩緩地,極其鄭重地,對著江鋒點了點頭。
點頭的幅度不大,卻重若千鈞,他找到了他需要的人。或者說,這個年輕人,已經為他們指明了唯一能夠活下去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