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太陽係。
亡神星。
這顆直徑還不滿一千公裡的冰冷岩石,在虛空中緩緩轉動。
依附其上的“奧卡斯太空站”,像是在墓碑縫隙中頑強滋生的熒光苔蘚。
亮起來的光點,微弱到無法衡量。
從這裡向太陽看去,太陽是個點,針尖大小,卻仍然刺眼。
虛擬舷窗外,是令人窒息的景象。
密密麻麻的小型艦船,如同被狂風衝散的蜂群,有些拖著長長的離子尾跡,有些拖著璀璨的等離子焰流,在亡神星灰暗的陰影中掙紮盤旋。
它們形態各異,傷痕累累,船殼上布滿了臨時修補的焊接痕跡和撞擊凹痕。
這些是家園被“法莎提吸收者”碾碎後,僥幸逃出生天的難民船隊。
並不是齊裡克人護送的那一批,而是諸多殖民地的“殘餘勢力”。
“呼,難得有水……”
低沉的咕噥聲響起。
高大健碩的身影從衛生間裡走出。
小強用力地揉搓著剛剃不久的寸頭,濕漉漉的毛巾搭在寬闊的肩膀上。
他古銅色的皮膚下,肌肉虯結,眼神卻像亡神星的地表一樣。
冷,硬,灰,暗。
窗外那些破敗的船隻,像一根根針紮在他心裡。
“真他媽亂搞!”
他低聲咒罵,拳頭砸在冰冷的合金門框上,發出沉悶“咣當”。
從前天起,地聯海軍向難民船隊下達了一道命令。
那是一道冰冷的封鎖線。
禁止任何未經許可的難民船越過木星軌道,違者以“叛國”論處。
這像一道無形的絞索,勒在了這些走投無路的人們脖子上。
太陽係的內圈,那曾經代表著希望和家園的藍色星球,如今對他們而言,卻變成了看不見也無法抵達的彼岸。
小強厭惡這種官僚的冷酷,厭惡這種高高在上的背叛,但他現在,也被無形的枷鎖捆在這裡,重操舊業,無能為力。
“哐哐——哐,哐哐。”
敲門聲傳來,小強眼睛都沒抬一下。那約定好的節奏,不是瓊恩,就是蘇雯。
門鎖傳來輕微的電子音,隨即被推開。
蘇雯裹著一身不起眼的深灰色風衣閃身進來,利落的短發下,臉色略微蒼白。
她特意用了束胸,讓原本起伏的曲線變得平坦,隻為了行動時能減少不必要的阻礙。
“時間到了。”她的聲音很輕。
“瓊恩的指令,v24備用能源區。他在安全屋設了點,有貨要處理。”
小強轉過身,毛巾隨手扔在淩亂的床上,抓起搭在椅背上的背心和夾克,隨便套上。
“媽的,又是這套。”
他聲音沉悶,帶著化不開的鬱氣:“給情報局當黑手套,這日子真他媽是輪回。感覺昨天才洗乾淨手上的血,今天又他媽沾上了。”
小強罵罵咧咧,他已經好多天沒睡好了,每次剛剛要入睡,就會被夢驚醒。
那些屬於黑色行動小組的記憶碎片,帶著硝煙味和血腥氣,不受控製地在腦海中翻騰。
每一次任務,都是在靈魂上刻下新的汙點,越洗越臟,無時無刻不在侵蝕。
蘇雯沉默地拉高了風衣領子,遮住小半張臉。
她沒有小強那樣在黑色小組服役的經曆,但她的過往同樣浸透了陰影。
地聯科學院,那座冰冷的囚籠,無數個被當作實驗品的日夜,以及後來作為私家偵探在人類最陰暗的角落裡挖掘真相的經曆,讓她對小強的鬱結感同身受。
隻是,她不會這麼表達。
兩人一前一後,沉默地彙入太空站通道裡行色匆匆的人流,像兩滴水融入渾濁的河流。
通道裡,摩肩擦踵,神經緊繃的人群,不時爆發衝突。
有些是為了錢財,有些是為了兒女,有些是為了一口吃的和一口水。
行走之間,時而甚至還會有人工重力中斷的情況。
亡神星的重力超低,每當這種時候,唯一能做的,就是拉住牆壁上的扶手,或者激活磁力靴。否則輕輕一動,就會飄出去十幾米遠。
在高密度的人群下,隻需要一瞬間,渾身上下就會被扒拉個遍。
值錢的東西就不說了,小褲子都要給你扯下來!
燈光閃爍,繼電器的電壓已經弱到了極限。
小強蠻橫地擠開前方的人群,凶狠的目光掃過,男男女女都低下頭來,不敢直視。
“那場爆炸……”小強低沉的聲音在通道的嗡鳴中幾乎被淹沒。
“太平洋……我們明明都嗅到奇恩雜種的味道了!”
“我們阻止了更糟的結果。”蘇雯平靜道。
她的“科學推理”並非萬能,無論靈能有多強大,在巨大的時間迷霧和無數的命運支流中,她隻捕捉到了災難的輪廓和極其緊迫的倒計時。
“提前六小時預警,已經是極限。否則……”她頓了頓,後麵的話不言而喻。
若非那寶貴的六小時讓地聯和蓋伊婭人調動了應急隊伍,蒸發的就不隻是幾十億噸海水和三億生靈,整個環太平洋文明圈都將被徹底抹去,死亡人數將以百億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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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極限?”小強嗤笑一聲:“你的能力,還有我們……我們失敗了。”
“它在‘變’。”蘇雯打斷他,眼神掠過金屬牆壁,仿佛穿透了時空。
“它現在已經變得更可控了,雖然更難觸發,預見的也更加模糊……像是隔著幾十層厚厚的毛玻璃。”她抬起手,指尖在空中虛點。
“但至少,那些要把我逼瘋的雜音……已經幾乎安靜下來了。”
這是她身上發生的某種難以言喻的“進化”帶來的唯一慰藉。
瘋狂的邊緣被推遠了些,代價是預見的清晰度大打折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