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灑,藏經閣簷角銅鈴無風自動。
一聲輕顫,悠悠回蕩在寂靜的山門之間。
那聲音本該清越悅耳,此刻卻像是被什麼無形之物掐住了咽喉,尾音拖得極長,仿佛嗚咽,又似低泣。
陳凡蹲在廊下,手中捧著昨夜殘留的飯盒,指尖還沾著一點冷硬的米粒。
他動作頓住,眉心微跳。
識海深處,一道微弱卻清晰的震顫傳來——【功德化身】發出預警:子時三刻,鐘樓將鳴第七聲。
他緩緩放下飯盒,目光落在銅鈴上,眼神漸沉。
不是錯覺。
這鈴響得不對,不單是節奏紊亂,連音色都透著一股腐朽的死氣,像是從地底爬出來的魂在咬鐵。
他閉目回想昨夜墓室中的異象。
那青竹簡所鎮壓的,並非尋常劍修殘念。
那一道道血紋鎖鏈般纏繞而來,帶著怨、恨、不甘,更有祭祀時被獻祭者的絕望嘶吼。
如今願力歸位,封印鬆動,百年前的血祭餘波正悄然蘇醒。
而鐘樓……正是陣眼所在。
他起身走入藏經閣最深處,拂開積塵的櫃格,在一堆殘卷中翻出墨老留下的筆記。
羊皮紙泛黃脆裂,字跡斑駁如枯葉飄零。
他一頁頁翻過,忽然停住。
一行小字浮現眼前:“鐘響七,則魂門開;守閣者不在,唯心燈可續。”
筆跡乾澀,似是臨終前所書,力竭而斷。
陳凡心頭一緊。
守閣人殉職於癸亥年冬——正是百年之前。
而昨夜柳媚鋤頭上纏繞的黑發,係統檢測出的噬心魔種殘留,還有她在《太虛紀年》邊角寫下的血字:“爹死於癸亥年冬,葬於鐘下”……
一切線索如蛛網般收攏,最終彙聚於鐘樓之下。
他盯著那行血字,指節發白。
柳媚不知道自己已被魔種侵蝕,更不知她父親當年便是守閣人之一,為鎮壓血陣而殉身。
如今她的執念與血脈共鳴,竟成了喚醒陣法的鑰匙。
難怪她近日頻頻闖閣,試圖強取《九幽引渡訣》這類禁術典籍。
她想複活父親?
還是……被人操控著走向深淵?
陳凡深吸一口氣,將玉符碎片貼身收好。
墨老臨終前將它交給他時隻說了一句:“若有一日鐘聲亂,便替我聽一聽地底的聲音。”
現在,鐘要響了。
當夜,雲層厚重,月色全無。
陳凡借口整理《太虛紀年》,獨自留在藏經閣。
燭火搖曳,映得書頁上的字忽明忽暗,如同呼吸。
他盤坐於地,默默運轉新得的【代厄替劫】之力,感受那股沉甸甸的存在——它不增法力,不漲修為,卻讓他的神識格外清明,仿佛能聽見天地間那些被掩埋的哀鳴。
子時將近。
窗外陰雲驟聚,宛如墨汁潑灑,天穹裂開一道縫隙。
遠處鐘樓方向,傳來一聲悶響,似鐵鏈崩斷,又像棺蓋掀開。
他霍然起身。
推門而出的刹那,一道黑影已立於飛簷之上。
夜琉璃。
她黑袍獵獵,銀發隨風揚起,眸光冷得能凍住星河。
她居高臨下望著他,聲音如冰刃劃過夜空:“你果然察覺了。”
陳凡駐足,仰頭看她:“你知道些什麼?”
“這不是你們正道的清修之地。”她冷笑,“是墳場——有人用外門弟子的純陽之血,喂養百年前未完成的‘斬運大陣’。”
風穿林而過,吹動她袖口暗紋,赫然是萬魔宗秘傳的蝕魂圖騰。
可她並未出手,也沒有退走。
陳凡沉默片刻,從懷中取出那枚玉符碎片,輕輕摩挲邊緣裂痕:“守閣人雖逝,但職責未終。我代他走完這一步。”
夜琉璃瞳孔微縮。
她看著這個平日懶散、總愛撿剩飯吃的雜役,此刻站在月下,身影竟比山門石碑還要挺直。
他沒有靈光護體,沒有法寶傍身,可那股氣息……卻讓她想起了宗門古籍裡記載的一種存在——
以身為燭,照幽冥路。
“你以為你能堵住地獄的裂縫?”她低聲問。
“我不堵。”陳凡平靜道,“我隻是點盞燈,看看裡麵到底關著什麼。”
話音未落,鐘樓再響。
第六聲。
沉重如雷,震得屋瓦簌簌抖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