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正午,烈陽高懸。
青雲宗鐘樓之上,銅頂反射出刺目的金光,如熔化的金液傾瀉而下,順著雕龍刻鳳的簷角流淌進禁室天井。
那一方被四壁圍困的狹小院落裡,一朵蓮靜靜綻放於石縫之間——通體瑩白,剔透如玉,六瓣已開,每一片都似能映照人心最深處不敢直視的陰霾。
風過處,蓮葉微顫,無聲無息。
可就在這一刻,遠在演武場的一名外門少年驟然跪地,手中長劍當啷墜地。
他雙目赤紅,額頭抵上冰冷石磚,肩膀劇烈抽動:“我對不起同門……那夜我偷翻了他的功法筆記,還故意毀了他留影石……我以為沒人知道……可它……它一直在看著我!”
話音未落,淚如泉湧。
與此同時,膳堂後廚傳來一聲悶響。
老廚娘盯著灶台上那包泛著幽綠光澤的增味蠱粉,手抖得幾乎握不住火鉗。
她忽然嚎啕大哭,一把將蠱粉扔進爐火,火焰騰起紫煙,扭曲成一張張痛苦的人臉。
“是我害的……那些弟子貪戀口味、走火入魔……都是我為了多賺幾塊靈石……”她撲通跪下,對著空蕩蕩的灶台磕頭,“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一時間,整座鐘樓範圍內的弟子紛紛停步駐足,有人掩麵啜泣,有人伏地懺悔,甚至平日趾高氣揚的執事也悄然退入靜室閉關,隻為逃避心中突如其來的沉重壓榨。
他們都說不清這情緒從何而來,隻覺胸口像被什麼無形之物撕開了一道口子,藏了多年的愧疚、欺瞞、冷漠,全都被逼著翻了出來。
而這一切的源頭,正是那朵仍在緩慢舒展第七瓣的問心蓮。
禁室之內,陳凡盤膝而坐,雙目微闔。
他並未察覺自己頭頂三寸處,一道極淡的金色絲線正緩緩纏繞上升,與蓮心遙相呼應。
他的意識沉入係統界麵,耳邊響起冰冷卻又帶著奇異波動的提示音:
「功德+372,累計淨化負麵執念:89例」
「問心蓮進度:67→感應共鳴增強中」
「警告:精神負荷已達臨界值,建議暫停主動牽引」
但他沒有停下。
門外腳步輕響。
張師兄提著藥箱走來,臉色凝重。
他是奉劉長老之命前來探查柳媚狀況的。
這位外門女弟子自三日前突發昏厥,體內魔種躁動卻被莫名壓製,如今雖無性命之憂,卻始終不醒。
宗門上下議論紛紛,有人說是萬魔宗陰謀得逞,也有人說她是替罪羔羊。
推開靜室木門那一刻,張師兄猛地頓住。
柳媚依舊昏睡,呼吸平穩,可臉頰上竟有兩道清晰淚痕,在陽光下閃著微光。
更詭異的是,她眉心原本深黑如墨的魔種印記,此刻竟褪成灰褐色,邊緣模糊,仿佛正在消散。
“這……不可能。”張師兄心頭巨震。
昨夜他夢見亡母,夢中母親不說一字,隻是含淚望著他,指尖輕點他胸口——那裡曾因一次執法誤判,導致一名雜役冤死山道。
醒來時,枕巾濕透,胸口憋悶如壓巨石。
難道……真是這禁室中的力量?
他咬牙從袖中取出一瓶清心露,輕輕放在床頭。
這是藥園秘製的安神靈液,本不該隨意贈人,但他猶豫片刻,還是貼了張“勿擾”符在門框上。
轉身離去時,他腳步遲緩,回頭望了一眼緊閉的禁室鐵門。
“若你是魔,怎會讓人心變好?”
這句話在他唇邊低語而出,隨即被風吹散。
傍晚,暮色漸染。
趙林巡查至藏經閣後巷,忽聞打鬥聲。
兩名內門弟子持劍對峙,怒目而視,顯然為某項任務名額爭執不下。
他正欲上前喝止,卻見其中一人突然從懷中掏出一本破舊小冊子,聲音哽咽:
“這是我爹留下的……《心理健康指南》……他說修仙之人若心不正,早晚走火入魔……可我一直不信,覺得軟弱才是病……”他抬頭望向對手,淚水滑落,“可剛才……我聽見一個聲音問我:你快樂嗎?你有沒有辜負誰?……我……我真的怕了。”
另一人愣住,劍尖垂地。
片刻後,他猛然丟劍,抱頭痛哭:“我娘臨終前讓我照顧弟弟……可我為了修行資源,把他送去礦脈做苦役……我以為我在變強……可原來……我隻是在逃避……”
趙林站在原地,僵如石雕。
腰間玉牌忽地一熱,那是執法堂身份象征,素來煞氣凜然,令人敬畏。
可此刻,那抹血紅竟悄然淡去一分,像是被什麼溫柔之力悄然洗刷。
他低頭看著玉牌,喃喃出聲:“我們……是不是一直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