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層詭異的冰霜下,黎明前的晨霧比往常更加濃重,帶著一股刺骨的陰冷。
霧氣中,三道黑影如融化的墨汁,悄無聲息地潛入了雲溪鎮。
他們是魔宗令人聞之色變的“噬心使”,此行的目的隻有一個——清除被宗門視為恥辱的“墮落聖女”夜琉璃。
為首的魔使嘴角掛著一絲殘忍的笑意,雙手十指微微一彈,無數肉眼難辨的怨魂絲線便從他指尖蔓延開來,順著霧氣鑽入每一戶仍在睡夢中的人家。
絲線觸及之處,酣睡的鎮民眉頭緊鎖,臉上浮現出痛苦的神色。
原本安詳的睡顏變得灰敗,仿佛正經曆著世間最恐怖的噩夢,他們的歡愉、喜悅正在被這無形的絲線一點點抽走、吞噬。
就在這怨氣即將彌漫全鎮之際,鎮東土地廟中,一尊泥塑的胖和尚雙眼猛地睜開,迸射出兩道溫潤的金光。
下一刻,一道金影驟然劃破沉沉的霧靄,正是陳凡的護法善靈渡厄影。
他不再是平日裡憨態可掬的模樣,身形快如閃電,穿梭於屋簷瓦舍之間,周身散發的功德之力凝成無形利刃,精準地切向那些怨魂絲線。
“啪、啪、啪……”空氣中傳來一陣陣幾不可聞的斷裂聲。
一間民房內,一個七八歲的孩童猛地從噩夢中驚醒,哇地一聲撲進身旁胖嬸的懷裡,渾身顫抖地哭喊:“娘!有鬼……有鬼鑽進我腦子裡,他說……他說我不該笑……”
被驚醒的胖嬸先是一愣,隨即一股無名火直衝天靈蓋。
她本就是個嗓門大、脾氣烈的,聽聞竟有東西敢欺負到自己兒子頭上,還敢不讓人笑,當即一把掀開被子,對著空無一人的房間怒拍桌案:“他娘的!天底下還有這種道理?誰敢不讓老子的寶貝兒子笑?!給老子滾出來!”
這一聲怒喝飽含著一個母親最純粹的怒火與愛意,竟如平地驚雷,聲浪滾滾而出。
那股尚未穩固的怨氣被這至陽至剛的嗬斥一衝,竟如薄冰遇烈日,瞬間被震碎了半條街!
渡厄影在半空中微微一頓,讚許地看了一眼胖嬸家的方向,隨即加快了淨化全鎮的速度。
與此同時,客棧房間內,陳凡的眼瞳中正倒映著無數交織的因果線。
係統麵板上,“因果推演”四個大字正散發著幽光。
他已然洞悉了這場襲擊的根源——遠在魔宗總壇的厲無咎,竟不惜耗費本源魔氣,強行引爆了夜琉璃體內潛藏的“血契烙印”。
這烙印陰毒無比,一旦激活,便如跗骨之蛆。
若夜琉璃不能在七日之內,以殺戮為祭,親手斬殺百人飲血,她那顆初具雛形、尚不穩固的劍心之核,便會被烙印徹底吞噬,神誌泯滅,淪為一具隻知殺戮的行屍走肉。
“必須馬上帶她走!離開這裡,找個地方躲起來!”陳凡心中焦急萬分,一把拉住夜琉璃的手腕。
然而,夜琉璃卻掙開了他的手,目光平靜得如同古井無波。
她沒有看陳凡,而是望向窗外,望向鎮口那棵老槐樹的方向。
昨天,那裡還有孩子們在跳繩,清脆的歌謠和笑聲仿佛還回蕩在耳邊。
“逃一次,就得躲一輩子。”她輕聲說道,聲音裡沒有半分顫抖,“過去,我隻知道用劍說話,用劍解決一切。可在這裡,我看到了劍以外的東西。”她轉過頭,認真地看著陳凡,“這次,我想試一次……不靠劍活著。”
她的話語很輕,卻重重地敲在陳凡心上。
他明白了,她不是在尋死,而是在選擇自己想走的路。
午時,烈日當空,鎮中的陰冷霧氣卻不散反濃。
三名噬心使見偷襲不成,索性不再隱藏。
為首那人猛地祭出一麵漆黑的長幡,幡麵之上,無數張扭曲痛苦的人臉若隱若現,隨著魔氣灌入,萬千冤魂發出刺耳的尖嘯,化作實質性的音波與怨念,如海嘯般撲向整個雲溪鎮。
這便是噬心使的殺手鐧——“悲嚎幡”。
此幡一出,能強行撕裂生靈腦海中所有關於歡笑的記憶,隻留下無儘的悲傷與絕望,讓人在痛苦中自我了斷。
一時間,鎮民們紛紛抱頭慘叫,剛剛恢複些許血色的臉龐再次變得慘白,眼中隻剩下空洞與恐懼。
“錚——”
就在此時,一聲清越的琴音響徹雲霄。
鎮中心的高台上,不知何時已擺好了一架古琴,墨蟬兒端坐琴後,素手撥弦,奏響的正是她壓箱底的《破魔音·變調》。
琴音化作肉眼可見的青色漣漪,一圈圈擴散開來,頑強地抵擋著那侵蝕心神的悲嚎。
然而,悲嚎幡積攢了萬千冤魂的怨力,墨蟬兒的琴音雖能暫時壓製,卻也被震得氣血翻湧,嘴角溢出一絲鮮血。
就在琴音即將被徹底淹沒的關鍵時刻,夜琉璃緩步走上高台。
她沒有帶劍,手中隻捧著那本已經有些卷邊的《百笑集》畫卷。
她輕輕地將畫卷展開,平鋪在墨蟬兒的琴前,隨即閉上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