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色朱輪碾過皇城禁道的中軸線,沉悶的“咯吱”聲被兩側森嚴的甲胄撞擊聲吸納殆儘。
這輛並不起眼的馬車,卻享受著清空禦道的殊榮,無聲地彰顯著車內人此刻在皇城中的分量。
車廂內,陳凡一身粗布麻衣,與這即將抵達的權力中樞格格不入,他懷中抱著一個樸實無華的陶罐,罐壁的溫度透過粗麻布料,溫潤地傳遞到他胸口。
就在車輪即將停穩的瞬間,他眼前那隻有自己能看見的淡藍色光幕悄然閃爍,一行冰冷的文字浮現:「警告:偵測到高密度負麵執念場,場源鎖定:鳳儀宮。能量特征分析:疑似‘心病引瘟’連鎖反應的最終節點。」
坐在他對麵的藥無慈,一張臉在車廂內昏暗的光影中變幻不定,他瞥了一眼陳凡懷裡的陶罐,鼻腔裡發出一聲不屑的冷哼:“你當真以為,捧著一罐湯湯水水進了這道宮門,就能救人了?天真。這裡的人,怕的從來不是死,是丟了臉麵,是失了聖心。他們的病根,長在權欲裡。”
陳凡並未反駁,隻是淡然一笑,那笑容在凝重的空氣裡,竟有種奇異的安撫力量:“那正好,我的藥,不收錢,隻收真心。”
話音未落,馬車驟停。
鳳儀宮內,名貴的龍涎香被一股無形的陰鬱氣息壓得抬不起頭,滿室寂靜,連呼吸聲都顯得格外沉重。
明黃的錦被之下,曾經豔冠後宮的貴妃娘娘雙目緊閉,麵色灰敗,一層肉眼幾乎無法察覺的灰霧狀怨氣如藤蔓般纏繞著她的身軀,讓她整個人仿佛即將融入深不見底的陰影。
幾名太醫院的禦醫躬身立在角落,額上冷汗涔涔,為首的老禦醫顫巍巍地回稟:“陛下……娘娘此症,乃七情鬱結於內,心脈閉塞,非湯藥之力可通,藥石……藥石難及啊!”
龍椅之側的皇帝,一身常服,卻掩不住眉宇間的焦躁與疲憊。
他揮了揮手,示意所有宮人與禦醫退下。
殿門緩緩合攏,隔絕了所有窺探的目光,他這才轉過身,一雙熬得通紅的眼睛死死盯住陳凡,聲音壓抑得近乎嘶啞:“先生,真能治?”
這已不是一個帝王在詢問臣子,而是一個絕望的丈夫在抓住最後一根稻草。
陳凡沒有立刻回答,隻是平靜地點了點頭:“能,但前提是,娘娘她自己得願意活下去。”
他側過身,對一直安靜侍立在旁的墨蟬兒示意。
墨蟬兒會意,自袖中取出一支小巧的竹笛,湊到唇邊。
下一刻,一曲《醫燈謠》的旋律如清泉般流淌而出。
那音波並非穿耳而過,而是像帶著溫度的柔風,輕輕拂過殿內每一寸空間,拂過緊鎖的眉頭,拂過冰冷的器物。
那纏繞在貴妃周身的灰色怨氣,竟在這笛聲中微微波動,仿佛被微風吹皺的死水。
榻上之人長長的睫毛顫動了一下,緊蹙的眉頭也似乎舒展了一絲。
一直冷眼旁觀的藥無慈眼中閃過一絲驚異,但旋即又化為更深的譏誚,他壓低聲音冷哼道:“裝神弄鬼!區區音律,豈能治病?”
他話音未落,病榻上的貴妃竟真的緩緩睜開了雙眼。
那雙曾經流光溢彩的眸子此刻渾濁不堪,卻透出一點迷茫的微光,她嘴唇翕動,發出的聲音細若遊絲:“這曲子……好像……好像我娘,小時候哄我睡覺時唱的……”
她似乎想起了什麼,那微光迅速被更深的悲哀淹沒。
幼年時在鄉野田埂上采摘雛菊的無憂無慮,與此刻困守深宮的絕望形成了最殘忍的對比。
陳凡端起了懷中的陶罐,揭開蓋子,一股清甜混雜著藥草的甘醇氣息瞬間彌漫開來。
他卻沒有立刻將湯碗遞過去,反而不疾不徐地開口,聲音清晰而溫和:“娘娘可知,在千裡之外的南方疫區,有個叫小豆花的孩子,高燒三日不退,水米不進,嘴裡卻隻反複念叨著一句話——‘陳師救我’。”
他的語速很慢,像是在講述一個與此地毫不相乾的遙遠故事:“雲溪鎮的識字堂,是我建的。那裡有上百個像小豆花一樣的孩子,他們第一次知道,除了種地和嫁人,這世上還有一種東西叫‘道理’。後來,識字堂被人一把火燒了,那些剛剛認得幾個字的孩子和他們的爹娘,跪在廢墟前,求我不要走。”
陳凡的目光落在貴妃那雙漸漸彙聚起水霧的眼睛上,繼續道:“小豆花不識字,不懂什麼家國大義,更不懂宮裡的規矩禮法。但她樸素地相信一件事——在她快要死的時候,會有人來救她。因為她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人在乎她的死活。”
一滴滾燙的淚,終於從貴妃的眼角滑落,浸濕了金絲繡成的枕套。
她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和自我厭棄:“可我……我連自己都想逃離,這個地方,這個身份,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