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刺破營帳的縫隙,卻驅不散帳內濃得化不開的藥香。
陳凡已昏睡三日,那觸目驚心的霜白自他鬢角瘋狂蔓延,如今已侵蝕至耳根,呼吸微弱得仿佛風中遊絲,隨時都會斷絕。
白鶴真人手捏法訣,指尖縈繞著淡青色靈力,小心翼翼地探向陳凡的脈門。
僅僅一觸,他便如同被蠍子蜇了一般,臉色煞白地驚退半步,聲音因駭然而顫抖:“這不是天劫……壽元被強行抽離,這是‘願力反噬’!他承載了太多不屬於他的因果!”
一旁,墨蟬兒素手輕撫琴弦,並未因白鶴真人的驚呼而停下。
一曲空靈悠遠的《安魂調》自她指下流淌,音波在空中交織,竟緩緩勾勒出一幅幅模糊的畫麵:帝都的大街小巷,無數百姓點燃油燈,雙手合十,虔誠祈願。
那千百盞搖曳的燈火並非凡物,在音律的牽引下,竟化作無數細碎的金色光點,如螢火蟲般穿透帳篷,緩緩滲入陳凡的體內,堪堪延緩著他生機的衰敗。
就在這時,一道隻有陳凡自己能看見的幽藍色界麵在他識海中悄然浮現:「警告:宿主生命體征低於閾值,是否啟用緊急預案【渡厄存念】?此功能將消耗十萬功德,強行保留宿主一縷核心意識於清醒狀態,避免神魂徹底沉寂。」
他無法開口,甚至無法動彈,但那輕微顫動的睫毛,已是無聲的允諾。
與此同時,萬裡之外的南荒,哭魂穀。
淒厲的風嘯如同萬鬼同哭。
濟世影的殘軀單膝跪在一麵布滿裂紋的巨鼓之前,胸口那個被九幽心核貫穿的空洞仍未愈合,絲絲黑氣繚繞,不斷侵蝕著他的金身。
他手中死死攥著一塊被鮮血浸染的玉符,上麵用指尖血刻出的字跡雖已乾涸,卻依舊觸目驚心——“我還想活”。
那是夜琉璃最後的執念。
他懷中,那枚九幽心核尚存一絲餘溫,卻被一股來自祭壇深處的陰冷黑霧死死纏繞,仿佛一條毒蛇,欲將其中的靈識徹底絞殺。
忽然,一道極其微弱的藍色光線,仿佛跨越了無儘空間,自遙遠的北方天際延伸而來,精準地與他手中的血玉符產生了共鳴。
刹那間,帝都百姓那彙聚成河的祈禱聲,竟跨越山海,在哭魂穀上空隱隱回響。
濟世影殘破的臉上露出一絲慘烈的笑意,他低聲呢喃:“主上以性命換你一線生機……這一劫,我替你扛到底。”話音未落,他僅存的金身轟然再燃,這一次比任何時候都要璀璨,化作一道堅不可摧的金色屏障,死死封住了祭壇下方的裂隙,暫時阻斷了厲無咎那陰毒的追擊。
正午時分,烈陽高懸。
陳凡終於在一陣劇烈的咳嗽中睜開了雙眼,聲音嘶啞得像是被砂紙磨過,他開口的第一句話,卻是問:“她……醒了沒有?”
墨蟬兒輕輕搖頭,將一麵光潔的銅鏡遞到他麵前。
鏡中清晰地映出另一處營帳內,夜琉璃安靜躺著的模樣。
她依舊昏迷不醒,但那蒼白的唇邊,卻凝著一絲極淡極輕的笑意,仿佛在沉沉的夢裡,聽見了什麼無比溫暖的話語。
陳凡怔怔地看著鏡中的笑意,許久,忽而牽動嘴角,溢出一聲苦笑:“原來做好人,不止折壽,還得賠心。”他掙紮著,強撐起幾乎散架的身體,不顧白鶴真人的勸阻,抓過一旁的炭筆,就在營帳的布幔牆壁上,繼續畫下那幅未完成的《民生脈絡圖》。
筆觸顫抖,卻異常堅定。
“不能停……”他喃喃自語,“人心是水,渠成方能聚。我若停下,這剛剛聚攏起來的人心,就散了。”
傍晚,國師陳凡重病垂危的消息不知如何傳了出去。
營帳外,百姓們聞訊自發聚集而來,黑壓壓的一片,卻無人喧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