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聲仿佛來自亙古的悲鳴並非終結,而是新生。
碎裂聲清脆響起,如同冰封的江河終於在春日暖陽下崩解。
那凝滯了萬物的時間,以一種決絕而又溫柔的姿態,重新開始奔流。
然而,預想中毀天滅地的雷劫並未降臨。
取而代之的,是八方雷動般的恢弘聲響,那聲音不帶絲毫威壓,卻充滿了人世間最純粹的喜悅與感激。
九天之上,厚重的劫雲不知何時已消散無蹤,一片浩瀚的金色光海取而代之。
光海翻湧,仔細看去,那並非單純的光,而是由億萬張模糊而真實的笑臉投影凝聚而成,有老嫗眼角的皺紋,有孩童缺牙的嘴角,有壯漢憨厚的咧嘴,有少女羞澀的淺笑。
下一刻,光海化作甘霖,自九霄灑落。
這不是靈氣,卻勝似靈氣。
金色的雨滴落在斷碑穀乾涸焦黑的土地上,沒有濺起塵土,而是無聲地浸潤下去。
於是,奇跡在每一寸土地上上演。
被厲無咎魔功燒灼成炭的地麵,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返綠,一株株嫩芽迫不及待地鑽出地麵,迎著金雨舒展腰肢。
那些斷裂的、沉寂了千百年的石碑,竟在雨水的衝刷下生出細密的青苔,仿佛被賦予了全新的生命。
就連厲無咎為了布陣而埋下的、閃爍著陰冷寒光的符釘,其上都顫巍巍地開出了一朵純潔無瑕的小白花,隨風搖曳。
整個斷碑穀,從一座死亡絕地,變成了一方生機盎然的洞天福地。
陳凡閉著雙眼,仰頭迎接這場為他一人而落的盛大恩典。
金色的願力甘霖如江河倒灌,湧入他的四肢百骸。
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每一滴雨水中蘊含的情感:雲溪鎮的胖嬸做出了最完美的韭菜餅,那份滿足的笑意;被他從妖獸口中救下的行商,回家抱住妻兒的釋然;讀過他補全的殘缺功法而得以突破的年輕修士,那份發自肺腑的感激……
這些溫暖而強大的力量,在他的引導下,並未粗暴地衝擊他的經脈,而是如春風化雨般,溫柔地拓寬、滋養著每一條乾涸的河道。
丹田之內,原本微弱的靈氣漩渦在這股力量的推動下瘋狂旋轉、擴張,一個穩固而深邃的氣旋核心逐漸成型——通往築基期的那扇門,已然洞開在即。
就在這萬眾願力加身的莊嚴時刻,一陣淩亂的腳步聲和喧嘩聲打破了穀中的寧靜。
“讓開!都讓開!我們不是來求仙問道的!”
粗獷的嗓音中氣十足,白千饈,這位名動京城的禦廚,此刻卻像個帶頭衝鋒的夥夫,領著一群衣著樸素的男男女女闖了進來。
他們中有身材壯碩的農夫,有手上沾著藥香的藥師,有身上還帶著魚腥味的漁民,甚至還有幾個推著獨輪車的匠人。
他們都曾受過陳凡或直接或間接的恩惠,此刻臉上寫滿了焦急與虔誠。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們合力扛著的那口巨大的、燒得半邊漆黑的鐵鍋。
那是白千饈白家的祖灶,曾為帝王烹飪佳肴,卻在京城大亂中被戰火燒毀。
如今,它被這群最普通的人扛著,跨越山水,來到了這裡。
“陳凡!”白千饈將祖灶重重地頓在祭壇旁,震起一圈綠草,“你說過,飯香也能積德!今天我們不來求法,不來拜仙,就來給你做頓熱飯!”
他們沒有絲毫猶豫,立刻在祭壇邊支起鍋灶,仿佛這裡不是什麼仙魔決戰之地,而是某個村頭的露天宴席。
有人生火,有人淘米,有人處理食材。
那米,是雲溪鎮新收的貢米,粒粒飽滿;那菌,是北境深山采來的珍品,飽含山林之氣;那魚,是東海漁民冒著風浪捕撈的最新鮮的魚獲。
沒有繁複的工序,沒有珍稀的輔料,他們隻是用最質樸的方式,將這些來自天南地北的食材彙入那口殘破的祖灶,熬煮一鍋最純粹的白粥。
很快,一股難以言喻的香氣嫋嫋升起,混雜著米香、菌香、魚鮮,以及那份獨屬於人間煙火的溫暖,在金色的雨幕中彌漫開來,竟與那漫天願力交相輝映,絲毫不落下風。
在這片溫柔的香氣中,柳媚緩緩走到一旁。
那裡不知何時多了一塊新立的石碑,她親手在上麵刻下了父親的名諱。
她伸出手,輕輕拂去碑上的金色雨滴,跪倒在地,淚水混合著金雨滑落:“爹,女兒終於明白了……守護,不是為了複仇,不是為了殺死誰。是讓活著的人,能像這樣……好好地吃上一口熱飯,好好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