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籠罩著雪嶺,先前那足以撕裂天地的轟鳴被徹底抹去,隻剩下一種近乎真空的寧靜。
天際,那盞孤懸的往生燈光芒卻不減反增,比先前明亮了足足三分,幽幽地照亮了半山腰那道觸目驚心的雪崩斷層,仿佛一尊俯瞰生死的冷漠神隻。
陳凡的呼吸粗重而急促,他猛地低頭,看向自己的掌心。
一行微光小字在他視網膜上浮現:“歸藏影已暫離本體,正於天地怨脈中遊走——預計回歸時間未知。”話音未落,他的右掌心陡然傳來一陣滾燙,那熱量並非源自身體,而像是從世界的最深處、從腳下無儘的地脈中逆流而上,有什麼古老而沉重的東西,正在歸來。
“小霜!”夜琉璃清冷的聲音打破了寂靜,她已快步奔至那小女孩身前,將她從雪地中扶起。
小霜沒有受傷,但眼神卻空洞得可怕,原本清澈的瞳孔中,此刻竟像是萬花筒般,折射出無數飛速閃過的重疊影像。
那是一幕幕絕望而慘烈的臨終瞬間,是曆代被鎮壓在這雪山之下的亡魂,在生命最後一刻所見的景象。
每一幕的結尾,都定格在一個相同的畫麵上:一個模糊不清的身影緩緩蹲下,伸出瘦削的手,輕柔地拍了拍他們的肩膀,聲音溫和得像是春風拂過冰麵:“沒事了,我來接你笑了。”
“我們……得離開這裡。”陳凡強壓下掌心的異動,他能感覺到,某種更恐怖的視線,正因往生燈的異動而緩緩向此地聚焦。
他看了一眼地脈,雪崩雖止,但那殘存的地脈餘溫卻像一條無形的引路繩,蜿蜒伸向雪山深處。
一行人不再猶豫,順著這唯一的暖意,深一腳淺一腳地向前行去。
不知走了多久,當刺骨的寒風終於被一道天然的石壁屏障隔絕在外時,一處奇異的山穀出現在他們眼前。
這裡竟沒有絲毫冰雪,溫暖如春,氤氳的水汽從穀地中央升騰而起。
石壁上,刻滿了無數風格迥異的笑臉圖騰,有的狂放大笑,有的抿嘴微笑,千姿百態,栩栩如生。
穀心是一口溫泉,正汩汩地冒著熱氣,水汽之中,仿佛有無數細碎的低語在回蕩:“笑者不死,哭者不亡。”
忘憂穀。這三個古老的篆字刻在入口的一塊巨石上。
小霜像是被某種力量牽引,竟掙脫開夜琉璃的手,赤著一雙小腳,一步步踏入了那口溫泉之中。
溫泉水沒過她的腳踝,一圈柔和的藍色光暈瞬間從她腳下蕩漾開來,迅速包裹了她的全身。
女孩緊繃的身體漸漸放鬆,僵硬的舌根似乎也鬆動了,她轉過頭,看著陳凡和夜琉璃,斷斷續續地吐出幾個字:“這……是……我們……的地方。”
夜琉璃心中一動,緩步走到泉邊,將纖纖玉指探入溫熱的泉水。
就在指尖觸碰到泉眼那塊最溫潤的玉石瞬間,她的識海轟然炸開!
一段不屬於她的陌生記憶,如決堤的洪水般洶湧而入。
那是三百年前,同樣是這口溫泉,一群身著素白長袍的男女圍坐泉邊,他們手中沒有法器,隻捧著一卷卷竹簡,口中高聲吟唱著一首古老的童謠。
為首的女子眉心點著一抹殷紅的朱砂,容顏清麗絕倫,當她抬起頭時,那張臉,赫然與夜琉璃自己一模一樣!
“此地靈氣雖稀薄,卻蘊含著一股極度純淨的‘歡愉願力’。”陳凡的聲音將夜琉璃從記憶的衝擊中喚醒。
他盤膝坐在泉邊,臉色卻並不輕鬆,“這股力量,足以在短時間內屏蔽天機追蹤,給我們爭取喘息之機。”
他說著,眉頭卻越皺越緊,“但是……我的記憶,正在加速流失。”他苦笑著,抬手揉了揉太陽穴,“我已經……記不清我們宗門的名字了,隻依稀記得,我好像是負責‘掃地’,‘做飯’……還有‘逗人開心’。”
這幾個詞從他口中說出,顯得如此陌生而滑稽。
他,一個能撼動天地法則、與天律對峙的強者,記憶中最重要的標簽,竟是這些凡俗瑣事。
他沉默了片刻,從懷中摸出那本已經破爛不堪的《笑話集》,緩緩撕下了最後一頁。
那上麵,是他親手寫下的一個尚未講過的笑話。
他沒有看,隻是將那張薄薄的紙頁,輕輕地、鄭重地放入了溫泉之中。
紙頁遇水,卻並未化開,反而像被賦予了生命,在泉眼中緩緩沉浮。
“要是哪天,我真的忘了自己是誰,”陳凡的聲音帶著一絲沙啞的自嘲,“至少,這些笑話還能替我說說話。”
一隻微涼的手覆上了他的手背,夜琉璃不知何時已來到他身邊,她的眼神複雜無比,有震驚,有憐惜,更有某種前所未有的堅定。
“你不記得沒關係,”她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我記得。我記得你說過——‘讓人笑出來,就是這世上最了不起的法術’。”
陳凡微微一怔,抬頭看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