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凡拄著那截斷帚,一步一步,踏在藏經閣殘破的廊道上。
焦木橫斜,瓦礫遍地,昔日卷帙浩繁之地,如今隻剩灰燼與沉默。
風過處,紙屑如蝶般飄起又落下,像是誰不肯安息的記憶。
每走一步,他的腿都在顫,骨頭縫裡滲出的痛楚幾乎要將意識撕裂。
可他沒有停。
不是不能停,而是不敢——一旦停下,也許就再也站不起來了。
夜琉璃跟在他身後半步,指尖微顫,幾次伸手欲扶,卻被他輕輕避開。
“讓我自己走完這段路。”他說得很輕,卻像釘進地麵的鐵樁,不容動搖。
她咬住下唇,眸光微閃。
她看得出來,這不隻是身體的跋涉,更是靈魂的歸途。
那一道道龜裂的石階、一片片燒焦的屋梁,都在無聲叩問著他殘損的記憶:你為何而來?
你為何而留?
忽然,他腳步一頓,緩緩蹲下。
一隻枯瘦的手從廢墟中拾起一頁殘紙。
邊緣已炭化發黑,但中間幾行稚嫩筆跡仍清晰可見:
“陳凡先生說,認得字的人多了,村子就不會窮。”
字跡歪斜,墨色淡薄,顯然是某個孩子伏在殘桌上苦練多時才寫成。
紙角還畫了個笑臉,咧著嘴,天真無邪。
陳凡盯著那行字,許久不動。
然後,他用指腹一點點摩挲過去,仿佛怕弄疼了紙上沉睡的希望。
喉頭滾動了一下。
“這些人……”他聲音沙啞,“還在等我繼續寫下去。”
不是豪言壯語,也不是悲憤控訴,隻是極輕的一句低語,卻讓四周空氣都為之一凝。
小鬆站在三步之外,雙手緊緊抱著懷裡的粗布包。
那是他一夜未眠謄抄的《行善手冊》節選——那些曾被嘲笑為“傻話”的記錄,如今在他眼中卻重若千鈞。
他鼓足勇氣上前半步:“先生……我能把這些帶到外門去講嗎?就……就像您以前那樣?”
話音落,他自己先紅了臉。
他知道外麵有多少人等著看笑話,多少弟子譏諷“掃地雜役也配傳道”?
可他還是想試一試。
陳凡緩緩回頭。
目光落在少年臉上,那雙眼睛裡沒有投機,沒有算計,隻有一種近乎虔誠的光亮,像極了當年他自己第一次拿起掃帚時的模樣。
他忽然笑了,嘴角扯動,牽動臉上一道尚未愈合的傷痕。
“能。”他說,“隻要你不怕被人笑是傻子。”
小鬆用力點頭,把書冊抱得更緊了些,仿佛抱住了一整個未來。
就在這時,一陣沉重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白鶴真人拄著一根青竹拐杖,緩步而來。
他本是宗門宿老,須發皆白,仙風道骨,可此刻胸前纏著血布,臉色蒼白如紙,氣息紊亂。
那是追擊玄霄子殘絲時所受之傷,雖未致命,卻已耗儘元氣。
他望著陳凡枯槁的麵容,眼中掠過一絲痛惜,更多的是敬意。
“宗門決議,要為你建祠立碑。”他說,“千年香火供奉,名載青史。”
陳凡搖頭。
動作很慢,卻無比堅決。
“我不需要香火。”他望著眼前這片焦土,“我隻需要一間還能寫字的屋子。”
白鶴真人怔住。
良久,他長歎一聲,抬手解下腰間玉佩。
那是一枚通體碧綠的古玉,正麵雕雲紋,背麵刻“執律”二字,邊沿隱有雷光流轉——正是青雲執法令符,見令者如見祖師親臨,掌刑罰、定是非、監萬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