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重劫火,自九天之上無聲墜落。
它不是火焰,亦非雷霆,更無半分灼熱之感。
那是一道純粹的“寂滅”——無形無相,無始無終,所過之處,連空間都未曾扭曲,便已歸於虛無。
百工堂的屋簷在刹那間消散,磚石、梁柱、符陣紋路,儘數化作不存在之物,仿佛從未有人在此築屋修行。
就連懸於牆上的《百工開道圖》也未能幸免,那幅凝聚無數匠魂心血的古卷,在光波觸及的一瞬,墨跡褪去,絹帛崩解,連名字都被抹除。
聲音消失了。
風聲、呼吸聲、琴音斷弦聲……一切聲響都在這一刻被抽離世界。
時間仿佛凝滯,卻又在悄然流逝——因為小灰睜大了眼,看見自己的前爪正一寸寸變得透明。
“不——!”它怒吼,卻聽不見自己發出任何聲音。
麒麟本源早已枯竭,但它仍死死守住頭頂那道微弱的願力通道。
冰髓從脊背噴湧而出,在空中凝成一道弧形屏障,勉強將那“寂滅光”的侵蝕速度延緩了一瞬。
可這代價是肉身的飛速瓦解。
鱗片剝落,筋骨外露,鮮血未及滴落,便已湮滅於虛無。
與此同時,北境冰峰之上,墨蟬兒十指血肉模糊,琴弦根根崩斷,最後一根甚至刺穿她的掌心。
但她沒有停。
《薪火謠》最後一個音符,在她以命相祭的撥動下,終於送出。
那音不成調,卻如春雷裂雲,穿透了“寂滅”的封鎖,化作點點清露,自蒼穹灑落。
每一滴,皆承載著一段凡人記憶:母親哄睡嬰孩的歌謠、少年寫下第一首詩的羞澀、老者臨終前握住孫兒的手……它們輕柔地落在陳凡頭頂,滲入他龜裂的頭顱,滋潤那近乎乾涸的神魂。
夜琉璃站在廢墟邊緣,雙臂張開,如同擁抱整個塵世。
她的身影在“寂火”邊緣搖曳,衣袂破碎,肌膚開始泛白,即將步入虛無。
但她眼中沒有懼意,隻有決絕。
“你要走,”她的聲音很輕,卻帶著萬鈞之力,“就把我們都帶上。”
她掌心彙聚著最後的願力——那是十萬百姓口中誦出的名字,是孩童畫在牆角的歪斜符咒,是寡婦點燃的最後一炷香火,是農夫跪拜土地時額頭沾滿的黃土……這些不曾被天地認可的微光,此刻卻逆流而上,彙成一條金色細流,注入陳凡殘破的識海。
陳凡盤坐於廢墟中央,肉身已如枯木般龜裂,皮膚下滲出的不再是血,而是淡金色的光絲。
他的心臟位置,一團星光緩緩跳動,微弱卻堅定——那是尚未成型的元嬰,介於虛實之間,隨時可能熄滅。
係統界麵黯淡至極,幾乎無法辨認。
「能量不足,無法完成真嬰固化」
「警告:神魂穩定性再次跌落臨界值」
「建議:終止突破,保全金丹核心」
陳凡笑了。
笑得極輕,嘴角牽動裂口,溢出血絲。
他沒看係統,也沒回應建議。
他知道,這一關,從來就不是靠“資源”能過的。
功德係統可以計量善行,卻算不出一碗麵裡的溫度;它可以記錄救人次數,卻無法衡量一個老廚子三十年攢下的“功德油”有多沉。
就在“寂滅光”即將觸及他眉心的刹那——
一道熾熱的氣息撕裂火障,伴隨著一聲嘶啞卻豪邁的大吼:
“孩子們!吃碗麵再死也不遲!”
白千饈衝了進來。
他渾身焦黑,左臂已被燒得隻剩白骨,背上那口大鍋裂開一道縫,湯水潑灑,卻仍牢牢護住中間那一碗麵。
熱氣蒸騰,在“寂滅光”下顯得如此脆弱,卻又如此倔強。
他撲到陳凡麵前,雙手顫抖著將麵遞出。
“接著!”
湯底泛金,靈氣繚繞如霧,麵條是用靈麥手工拉製,根根透亮,上麵臥著一枚荷包蛋——那是用七種靈藥慢熬三天三夜才凝成的“啟靈卵”,蛋黃微顫,似有生命脈動。
“這是我這輩子最貴的一碗麵。”白千饈咧嘴一笑,牙齒染血,“用了我三十年攢的功德油,還有……一家三代拿香火錢買的麥子,北境孩子送來的野蔥,南荒寡婦貢獻的最後一顆雞蛋……你說,它該叫什麼名字?”
陳凡望著這碗麵,忽然笑了。
這不是什麼天材地寶,沒有九轉金丹的威能,也沒有仙器級彆的符文加持。
它甚至不夠“修真”,不入品階,不載典籍。
但它來自人間。
來自那些被遺忘的角落,來自那些從未被計算進“功德數值”的喜悅與堅持。
他接過碗,指尖觸到滾燙的瓷壁,仿佛握住了十萬凡人十年的生活。
第一口麵入口,識海轟然震蕩。
無數畫麵湧現——
孩童第一次學會寫字,舉著竹簡奔向母親,臉上淚與笑交織;
農夫跪在田埂上,看著稻穗低垂如鞠躬,老淚縱橫;
鐵匠鋪裡,少年打出人生第一把合格的釘子,師父默默將錘子放在他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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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那個雨夜,他蜷縮在藏經閣角落啃冷饃時,小乞丐偷偷塞給他的一塊粗糖……
這些瑣碎、平凡、甚至卑微的記憶,此刻如江河倒灌,湧入他瀕臨崩潰的神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