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淵穀的夜,風如刀割。
灰燼未冷,餘溫尚存。
那株淡金色的幼芽在殘陽下微微搖曳,像是天地間最後一縷不肯熄滅的火種。
三十六村百姓跪伏於地,捧土為壇,以骨為柱,開始重建啟靈食堂。
沒有法器,就用斷斧殘犁;沒有靈材,便以血汗澆築。
他們沉默著,卻比任何咒言都更有力量。
可陳凡卻站得筆直,背對人群,麵朝山穀深處。
他胸口悶痛如絞,仿佛有根無形之線從天外垂落,纏繞心臟,越收越緊。
掌心攤開,掌紋深處那一絲灰痕正緩緩蠕動,像某種活物在皮膚下爬行。
識海之中,忽而掀起滔天巨浪——
“轟!”
一道龜甲憑空浮現,正是小硯台早年從古墓廢墟裡撿來的殘片。
此刻無風自燃,火焰幽藍,邊緣焦卷成灰,中央浮現出一行血字:
雨斷三載,海眼將封。
字跡未散,空中又響起係統冰冷的警報:「檢測到自然願力持續衰減……當前值僅剩3。預計兩年內內陸大旱,江河枯竭,百萬饑殍。」
陳凡瞳孔驟縮。
這不是天災,是人為。
他猛地轉身,衝向藏經閣方向。
腳步踏碎夜露,身後傳來白千饈沙啞的呼喊:“陳公子!灶剛起,你去哪兒?”
沒人回答。
藏經閣早已殘破不堪,琉璃瓦塌了半邊,書架傾頹如朽骨。
但他熟門熟路鑽入最底層的地窖,翻出那本被蟲蛀得幾乎不成形的《太虛海誌》。
指尖拂過泛黃紙頁,突然一頓——夾層中藏著一頁極薄的蜃皮紙,墨跡已褪成暗褐,卻仍可辨認:
“東海龍宮設‘九幽鎖靈陣’,鎮海眼,維潮汐。陣眼需活魂為引,泣聲為祭。每百年獻祭雨師一名,方保風雨有序。然此法逆天和,傷人道,故隱而不宣。”
陳凡呼吸一滯。
青霓……沒死。
她不是隕落在雷劫之下,而是被擄走,煉成了“雨師人柱”,永生永世囚於海底深淵,以魂泣喚雲雨。
她的每一次抽搐,都是人間一場甘霖;她的每一聲嗚咽,換來的卻是萬頃沃土不旱。
而今,海眼將封——意味著連這扭曲的平衡也要終結。
屆時,雨不會再落,河不會流,草木儘枯,蒼生如螻蟻般渴死在烈日之下。
更可怕的是,夜琉璃血脈相連,身為青霓胞妹,早已被牽入這場詛咒。
他想起昨夜她蜷縮在草席上,脖頸處鱗痕如藤蔓蔓延,呼吸之間竟吐出細碎冰晶,夢中低語不斷:“姐姐……我好冷……救救我……”
那是靈魂的哀鳴,是血脈共鳴的倒計時。
若再不行動,不止天下大旱,夜琉璃也將被拖入深海,化作下一具冰冷的人柱。
陳凡閉上眼,腦海中閃過無數畫麵:孩童送來的野蔥紮成一小捆放在門檻前;寡婦摸出珍藏三年的雞蛋,顫巍巍放進鍋裡;老鐵匠砸碎最後一塊靈鹽礦,說“夠鹹,才壓得住魂”。
這些人不懂什麼大道,隻知誰護了他們的灶,他們就拿命去還。
他睜開眼,聲音輕得像歎息:“你說這事兒,能不能講點道理?”
沒人能答。
但他知道,總得有人去做那個不講道理的人。
當夜,寒淵穀最北的小屋亮起了燈。
白千饈守在灶前,柴火劈啪作響。
鍋中湯水翻滾,野蔥香氣混著蛋花氤氳升騰。
他按陳凡所說,將三年來百姓祈雨焚香的香灰緩緩撒入湯中——那不是灰,是願力凝成的塵,是千萬人心頭未曾熄滅的念。
“回魂麵……”白千饈喃喃,“真能喚得回麼?”
小灰趴在一旁,渾身傷痕未愈,銀灰色皮毛黯淡無光。
它望著陳凡手中一片幽藍的龍鱗碎片,忽然掙紮起身,一口吞下。
刹那間,周身泛起微弱水光,如同月照寒潭。
它的眼瞳變得透明,竟能短暫窺見幻水軌跡——那是連接現實與海域的隱秘通道,唯有瀕死或覺醒者可見。
門外忽有潮音輕響。
一位盲眼女子赤足立於灘頭,灰白衣裙隨風輕揚,額間嵌著一顆淚珠狀珍珠。
她是蚌姬,蚌族聖女,天生無目,卻能看見願力流向。
她緩緩抬手,一滴淚水滾落,落地成珠,映出海底景象:一座巨大陣法沉於萬丈之下,中央懸著一具晶瑩軀體,長發如藻,唇色儘紫——正是青霓。
“我能看見……”她聲音空靈,“你的願力像一條金線,正往海底沉。它太輕,也太燙,灼穿了水障。”
陳凡低頭,看著碗中那碗尚溫的麵——油花輕蕩,蔥末浮沉,熱氣嫋嫋升起,在冷夜裡畫出一道曲折上升的線。
他輕輕吹了口氣。
“那就讓它燒到底。”
翌日黎明,陳凡背竹簍而出,簍中僅有一碗麵,一雙木筷,一隻舊勺。
小灰伏於肩頭,氣息微弱卻目光堅定。
蚌姬立於海岸,合掌低語,整片海域悄然分開一線幽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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