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散儘,天地一片澄明。
銀光流轉的星眸蜷在陳凡腳邊,像一隻貪戀溫暖的小獸,鼻尖輕輕蹭著他凍得發青的手背。
那觸感柔軟得近乎虛幻,卻讓陳凡心頭壓上一塊千鈞巨石。
係統界麵懸浮眼前,幽藍光紋緩緩旋轉,【因果推演·第四層】幾個字如星辰銘刻於虛空。
他指尖微顫,點向星眸頭頂浮現的命運之絲——刹那間,萬千光流奔湧而出,織成一張橫跨北海南陸的巨大命脈圖。
天鯨一族的存續線,黯淡如殘燭。
即便此刻將星眸平安送歸深海,即便它未來能喚醒沉睡的古鯨先靈,族群複興的概率……仍不足三成。
畫麵中,北海海底靈脈早已被人類煉器坊排放的濁氣浸染成墨黑,珊瑚枯死,海草化泥;而曾經靠“鯨鳴引氣”滋養萬裡的修行盛景,如今已被宗門批量鑄造的“聚靈符陣”取代。
沒有誰再需要一頭會唱歌的鯨魚,正如沒有誰還會為一聲悲鳴停下腳步。
“原來……不是所有傷,都能用善來補。”
陳凡喃喃出聲,聲音乾澀得像是從砂石裡磨出來的。
他雙膝一軟,跌坐在冰台之上,掌心緊攥著《百工開道圖》的卷軸,指節泛白。
他曾以為,隻要積夠功德、改對命運、救下關鍵之人,就能逆轉一切。
可現在他看見的,是無數條注定斷裂的線——有些錯,早已過去百年千年,根植於整個時代的貪婪與傲慢。
他一個人的善意,不過是一粒投入深淵的星火,連回響都聽不見。
夜琉璃不知何時睜開了眼。
她臉色蒼白,唇無血色,但目光清明,仿佛終於掙脫了某種長久以來纏繞神魂的迷霧。
她緩緩伸出手,覆在陳凡冰冷的手背上。
“有時候……救不了,也得放手。”
她的聲音很輕,卻像一把鈍刀,慢慢割開他心中執念的繭。
“你總想照亮所有人走的路,可有些人,根本不想走出來。”她望向遠處那座由白骨堆砌而成的觀台,陸九骸的身影正一步步走入其中,背影孤絕如一座移動的墳塋。
“他不是壞人……隻是傷得太深。他的執念不是殺戮,而是守護——哪怕守的隻是一具空殼。”
陳凡沉默。
他知道她說的是對的。可這“對”,太冷了。
就在這時,虛空微微扭曲,一道青煙凝形,化作一個通體玉質的童子。
眉心一點鶴翎印記,手持半塊青銅令牌,紋路古拙,隱約有血痕沁入銅隙。
“白鶴真人玉簡化身,奉遺令而來。”童子聲音清越,卻不帶情緒,“此乃上古‘止殺令’,持令者可平息一場將起之戰。另一半,藏於你們藏經閣第七重禁製之下。”
他將令牌遞出,目光掃過陳凡,又落在白骨觀方向。
“先賢有言:‘道不可執,善亦不可執。’你以功德救鯨,是仁;若為此與守魂人決裂,引動萬骨大陣重燃,便是暴。昔日悲劇,不正是因一方強求拯救,另一方誓死抗拒而起?”
童子頓了頓,語氣竟似有了片刻遲疑。
“有些人,不需要救贖,隻需要一個不被打擾的墳。”
話音落下,玉簡童子身形漸淡,最終化作一縷青煙,隨晨風飄散。
原地隻剩那半塊止殺令靜靜懸浮,青銅表麵浮現出四個古老小篆:止戈為德。
陳凡怔住。
德……不隻是行善,更是止爭?
他低頭看向手中的《百工開道圖》——這卷軸伴隨他從雜役登臨奇匠,記載了數百種技藝改良之法:從靈田灌溉機關到符紙壓製模具,從低階弟子修煉輔助器具到破解古陣的巧思……它是他改變世界的起點,是他相信“技術普惠”能化解修真界階級壁壘的信仰象征。
交出去,等於斬斷自己傳道的根基。
可不交……
“明日午時,我會放星眸歸海。”
陸九骸的聲音突兀響起,自白骨觀深處傳來,沙啞如鏽鐵摩擦,“但你的《百工開道圖》,留下。”
沒有威脅,沒有怒意,隻有一種近乎疲憊的堅持。
他說完便不再言語,身影徹底沒入觀內,厚重骨門緩緩閉合,仿佛隔開了兩個世界。
寒風再次掠過冰原,吹動陳凡衣角。
夜琉璃輕輕咳嗽兩聲,靠在他肩上:“你一直覺得,給彆人東西,就是幫他們。可你有沒有想過……有些人寧願抱著痛活,也不願被人強行拉進所謂的‘光明’?”
小灰蜷縮在星眸身邊,終於安心入睡,尾巴尖偶爾輕抖一下。
陳凡望著手中卷軸,腦海中閃過無數畫麵:藏經閣深夜抄錄圖紙的燈火,藥園張師兄拿到新式噴霧器時驚喜的眼神,外門弟子第一次用上自動引靈樁時的歡呼……還有趙林曾嗤笑他說:“你以為這些小聰明,真能撼動大道?”
他曾不屑,如今卻問自己:真的不能嗎?
可如果能,代價是掀起另一場風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