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日拂曉,天光未明,海色如墨。
心鏡海在一聲無聲的轟鳴中驟然崩塌。
那並非風浪掀起的動蕩,而是整片海域自內而外的瓦解——仿佛支撐它存在的某種意誌終於完成了使命,轟然退場。
琉璃般的水麵碎成千萬片光斑,又化作蒸騰霧氣升騰而起,在晨曦前的黑暗裡織出一片朦朧的銀紗。
就在這毀滅與新生交彙的一瞬,一道身影從海心緩緩升起。
陳凡踏著崩裂的波濤走出,白衣染血,襤褸如幡,每一步落下,腳下海水竟自動分開,露出深不見底的海床。
他的發已全白,如雪落千山,雙瞳卻澄澈得驚人,映著天地萬象、山河倒影,仿佛一睜眼便能看儘萬古悲歡。
萬鱗避讓。
那些曾沉眠於深淵、遊弋於暗流的古老生靈——背負符文的巨鼇、通體赤紅的火鱗魚、頭生玉角的深海蛟鯢——紛紛低首俯身,鱗片在微光中泛起虔誠的輝彩。
這不是畏懼,不是臣服,而是一種源自血脈深處的共鳴,如同遠古誓言被重新喚醒。
當他終於踏上岸邊,腳踩實地的那一刹那,一道隻有他能聽見的係統提示聲在識海炸響:
「萬族共感達成,解鎖【眾生願力池】——可接收非人族善念,功德來源擴展至萬靈!」
這聲音並不冰冷,反而帶著一絲近乎敬意的震顫。
與此同時,雷淵巫女·電娘踉蹌上前,手中骨筆顫抖不止。
她猛地跪倒在地,將隨身攜帶的古老卷軸展開於沙地之上。
那本應早已失傳、空白無字的祭文殘頁,此刻竟浮現出一行殷紅如血的文字:
“昔以力壓萬族,今以心納蒼生。”
風停雲滯。
天鯨長老·暮鳴仰天長嘯,一聲鯨吟穿破九霄,震蕩北海冰原。
萬裡堅冰應聲龜裂,寒潮翻湧間,一道龐大的陰影自極淵浮現——那是沉寂數千年的天鯨母群,正緩緩蘇醒,尾鰭拍動間掀起滔天巨浪。
南海外域,海麵劇烈隆起,珊瑚宮殘垣破水而出,朱紅色的殿柱纏繞著千年海藤,仿佛一座失落文明的遺塚重見天日。
西海雷淵深處,守者雕像群集體轉向東方,石質眼眶中竟有微光流轉,似在凝望那道從心鏡海走出的身影。
珠華站在岸邊,指尖輕撫胸前那盞熄滅的魂燈。
她閉上眼,唇邊浮起一抹溫柔笑意,隨即雙手捧燈,輕輕放入尚在沸騰的海水中。
“這是我們的約定。”她低語,“你走過的每一寸痛,我都記得。”
話音落時,魂燈驟然亮起,光芒不熾烈,卻穿透層層濁浪,直照海底。
緊接著,無數細小的光點開始從四麵八方彙聚而來——是亡魂的眼淚,是妖獸臨終前的最後一縷執念,是深海鮫人埋藏千年的歌聲結晶……它們穿越歲月與仇恨的壁壘,奔赴那一具幾乎燃儘的軀殼。
陳凡靜靜佇立,感受著體內奔湧的力量——那不再是單純的修為提升,而是一種更深層的聯結,如同千萬根無形絲線將他與這片大地上的每一個生靈相連。
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掌心,那裡還殘留著裂痕,皮肉尚未完全愈合,但一股溫潤之力正在緩緩流淌。
夜琉璃迎上前去,腳步很輕,像是怕驚擾這一刻的莊嚴。
她在距他一步之遙停下,忽然伸手,緊緊握住他的手。
冰冷的手,終於有了溫度。
“以前我說善良沒用。”她望著他滿頭霜雪,聲音微顫,“可你看,它們信你。”
陳凡沒有立刻回應。
他隻是反握回去,目光掃過眼前眾人——墨蟬兒倚琴而坐,十指裹布,卻仍含笑撥弦,殘破的琴聲中,《光明行》再度響起;閃耳跪坐在沙地上,喉間發出嘶啞的氣音:“燈……亮了。”
小灰昂首咆哮,通體銀灰的毛發獵獵翻飛,麒麟血脈徹底覺醒,一股威壓席卷四海,連遠處潛伏的龍氣都為之震蕩。
這場試煉吞噬了他九千年的記憶碎片,榨乾了他的神魂與血肉,甚至讓他一度以為自己會淪為萬千怨念的容器而徹底瘋狂。
但他撐下來了,不是靠力量,也不是靠係統,而是因為他始終記得那個最初的問題:
如果沒人願意點亮第一盞燈,那黑暗豈不是永遠存在?
而現在,答案正在生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