斬道雷罰,隻剩六日。
風鈴童子的長鳴如斷刃劃過耳膜,餘音未散,天地已陷入死寂。
陳凡立於天墟儘頭,腳下是崩裂的大地,頭頂是翻湧的劫雲,手中《萬民書》最後一點餘燼隨風飄散,化作灰白塵埃,落在他顫抖的指尖。
可真正讓他渾身血液凍結的,是胸口那一抹刺骨的冷。
雙生契——那枚由心火凝煉、命魂相係的印記,此刻光芒驟黯,如同將熄的殘燭。
夜琉璃的氣息,正從他的命格中一絲絲剝離,像是有人用鈍刀割斷了連接兩世的靈魂之線。
【係統警告——】
【檢測到“輪回錨定術”啟動】
【目標:夜琉璃命格編號y729)已被標記為“待轉世者”】
【狀態:記憶剝離中,魂體淨化倒計時:5日23時59分……】
猩紅的文字在識海中炸開,每一個字都像烙鐵燙在神魂上。
陳凡猛地抬頭,瞳孔驟縮。
虛空中,無數細如蛛絲的銀線自幽冥深處蔓延而出,穿透層層陰霧,纏繞在夜琉璃沉眠的識海上。
那些銀線泛著冰冷的光澤,每抽離一段記憶,便有一縷光影碎成墨點,飛向井畔那本懸浮的巨冊——輪回簿。
她的笑、她的眼淚、她第一次握住他手時的顫抖……全都被無情地抄錄、歸檔、判定為“情念汙染”,即將抹除。
“不……”陳凡喉嚨裡滾出一聲低吼,指甲深深掐入掌心,鮮血順著指縫滴落。
碑靈·新芽蜷縮在殘碑旁,光帚幾乎徹底消散,隻剩一截微弱的光柄。
他抬起顫抖的手,指向深淵:“那是……‘忘川斷情陣’……每撕一段記憶,就有一片花瓣凋零。”
陳凡順其指引俯瞰。
幽冥極深處,一口血井翻湧著暗紅濁浪,井底枯蓮蜷縮如拳,九片殘瓣搖搖欲墜。
每一片,都映著夜琉璃的一段過往——
魔宗刑堂,她被鐵鏈貫穿肩胛,血染黑衣,卻仍咬牙不語;
藏書閣外,春雪未融,他遞來一碗熱粥,她怔住,然後輕輕說了聲“謝謝”;
藥園深處,她第一次笑出聲,笑聲清亮如鈴,驚飛枝頭寒鴉……
而此刻,一名身披灰袍的身影靜立井畔,麵覆玉簡麵具,執筆輕劃,墨跡落處,花瓣便簌然剝落一片。
“情念汙染輪回秩序,即刻清除。”崔無淚的聲音沒有波瀾,仿佛隻是在記錄一場無關緊要的雨,“輪回非兒戲,愛恨皆虛妄。”
“虛妄?”陳凡牙齒咬得咯咯作響,雙目赤紅,“你懂什麼叫虛妄?!”
話音未落,藏經閣方向忽然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哭喊——
“師父!師娘在喊你!”
是小石頭。
那孩子昏睡在閣中古卷堆裡,滿頭冷汗,雙手死死抓著一本破舊手劄,口中不斷呢喃:“師娘疼……她說彆來……可她又在喊你啊!”
與此同時,墨蟬兒指尖琴弦毫無征兆地“錚”然斷裂,曲終未竟,餘音淒厲。
陳凡雙膝一軟,幾乎跪下。
可就在他即將墜入絕望之際,一股溫潤的暖流自胸口殘存的雙生契中湧出,托住了他的意誌。
那是她。
夜琉璃殘留在契約中的一縷意識,微弱如螢火,卻堅定如初。
“彆來……太危險。”她的聲音在他識海中響起,溫柔得讓人心碎,“你還有路要走,不必為我……逆天而行。”
“不必?”陳凡仰天嘶吼,眼淚混著血水滑落,“你說我不該救你?!”
他猛然咬破舌尖,劇痛讓他神誌瞬間清明。
鮮血噴灑而出,落在腳邊尚未熄滅的《萬民書》殘灰上,竟激起一圈金紋漣漪。
萬千百姓的祈願之聲,仿佛再度在耳邊響起——
“陳凡……救我們……”
“彆放棄……”
“你還記得嗎?你說過要照亮黑暗的……”
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顫抖,卻不再軟弱。
“你說太危險?”他低聲笑了,笑聲裡帶著瘋魔,“可若連你都保不住,這天道,這輪回,這所謂的秩序——我還要它何用?”
他緩緩抬頭,目光如刀,直刺幽冥深處那道冷漠身影。
“崔無淚!”他一字一頓,聲如雷霆,“你執筆判人生死,可曾問過——她願不願意忘了我?”
無人回應。
隻有血井翻湧,枯蓮顫動,第九片花瓣開始剝落。
陳凡閉上眼,深吸一口氣。
再睜眼時,眸中已無悲怒,隻有一片決絕的清明。
他抬手按向心口,撕裂皮肉,露出那枚黯淡的雙生契印記。
“係統。”他在心中低語,“啟動‘溯願影’。”
識海轟然震動。
一道虛影自他背後緩緩升起,形如倒懸之人,頭下腳上,雙手捧心,指尖流淌著細碎金砂。
它的麵容模糊不清,卻讓整個天墟為之一靜——連風都停了,連雷都不再響。
溯願影輕輕抬手,一縷金砂隨風灑出,落在某塊未完全碎裂的鏡麵上。
刹那間,那鏡中人猙獰的表情軟化,眼中仇恨如潮水退去,露出最原始的一幕:一名老農抱著病兒跪在雨中,有人遞來一碗熱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