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灶火微亮。
陳凡坐在低矮的柴灶前,手中握著半截木勺,輕輕攪動鍋裡將沸未沸的小米粥。
灶膛內的火苗跳動,映得他左眼鎏金如熔,額角那道殘缺的道痕令隱隱發燙。
他沒在意,隻是望著粥麵浮起的第一縷白汽,忽然有些出神。
小石頭睡在隔壁草席上還沒醒,是個七八歲的孤兒,前日被他在山腳撿回來的。
孩子體弱,夜裡咳了整宿。
他想著要熬得稠些,便順手往灶底添了把乾柴。
可就在他抬手的一瞬——
火焰猛地一顫,竟自行分列成九道弧線,如律令般排布於灶心,勾勒出一道繁複古奧的符文。
那不是任何宗門典籍記載的法印,而是某種更古老、更森嚴的東西:天規序章,執掌天地運行之基的初始契約!
更詭異的是,桌上那碗未洗的米粒無風自動,一顆顆騰空而起,在空中旋轉漂浮,清水憑空凝結,環繞其周,仿佛有看不見的手在逐一淘洗、去雜、歸序。
陳凡的手僵在半空。
他沒有施法,沒有調動靈力,甚至不曾起念。
這一切,像是身體本能,如同呼吸一般自然地發生了。
“……不好。”他低聲自語,心頭驟然一緊。
小灰從屋簷躍下,一身銀紋皮毛炸起,低吼如雷。
它衝到陳凡身前,猛然抬頭,額間第三隻眼緩緩睜開——那一瞬間,瞳中倒映出的不再是陳凡的麵容,而是他體內縱橫交錯的金色絲線!
那些絲線自眉心道痕蔓延而出,如蛛網般纏繞五臟六腑,滲入經脈骨髓,每一根都在無聲搏動,與天地韻律共振。
它們不是傷,也不是病,更像是……規則本身正在將他同化。
“我已經開始變成‘它’了?”陳凡盯著自己顫抖的手,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他知道那“它”是誰——是玉京門背後所代表的秩序,是高坐雲巔、千年不動的天規化身。
他曾以為自己破了門,掙了鎖,奪回了人心為道基的權柄。
可如今才明白,一旦觸碰那扇門,便已被標記,被滲透,被悄然改寫。
人不該擁有支配火焰的本能。
神才會。
夜已深。
藏經閣最底層的密室中,夜琉璃獨坐燈下,麵前攤開一卷泛黃殘卷,邊角焦黑,字跡斑駁。
這是《掃地心經》的最後一頁,傳說是初代雜役以血書寫,早已失傳百年,唯她憑借星骸記憶重現片段。
她的指尖停在一行幾乎不可見的小字上:
“凡觸玉京門者,必染天規印;若三月內不除,將漸失七情,終成守門傀。”
墨跡在此戛然而止,仿佛執筆者也因恐懼而中斷。
她緩緩合上書卷,起身走向隔壁廂房。
推開門,看見陳凡靠在牆角打盹,臉上帶著疲憊卻安詳的神色。
他昨夜幾乎徹夜未眠,隻為守著小石頭退燒。
夜琉璃走近,伸手輕撫他眉心。
那道道痕令微微發亮,像一枚正在蘇醒的烙印。
“你說人人皆可成仙……”她低聲呢喃,聲音裡藏著一絲顫意,“可你現在,還笑得出來嗎?”
話音未落,窗外忽有微光一閃。
一道虛幻身影立於窗欞之上,通體透明,形如童子,手持一盞將熄的心燈。
正是心燈童子幻影,曾多次引路於陳凡夢中,卻是首次在清醒時現身。
“欲去神骨,先尋食神之人。”童子開口,聲音如風穿隙,說完便化作點點流光,消散於晨霧之間。
陳凡猛然睜眼。
冷汗浸透後背。他坐直身子,腦中電光石火般閃過一個名字——
骨姑婆!
那個傳說中啃食仙骨存活三百年的老嫗,棲身於北冥冰淵深處,以亡神之骨為食,被稱為“噬神性命”的異類。
世人皆道她瘋癲貪婪,可現在想來……她吃的哪裡是力量?
分明是神性殘渣!
是那些隕落仙人身上無法消散的規則烙印!
她能吃,說明她不怕“天規”,甚至能消化它!
“原來如此……”陳凡喃喃,“她知道怎麼把不屬於人的東西……剝離出去。”
他低頭看向自己的手,那雙手昨日還能為孩子煮粥、係鞋帶、拂去塵埃。
可今天,它已經開始操控火焰,無需言語,無需手勢,隻憑意誌就能重構秩序。
再過三個月,他會怎樣?
會不會連眼淚都流不出來?
會不會聽見孩童哭聲也不再動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