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的裂痕像一道未愈的傷疤,橫亙在蒼穹之上。
混沌深處湧出的黑霧愈發濃重,那不是尋常的陰煞之氣,而是由天地失衡催生出的“怨息”——萬千被舊律壓迫者的不甘、被新規顛覆者的憤怒、還有那些在善惡界限模糊處掙紮的靈魂殘念,儘數凝成這無聲蔓延的毒瘴。
青雲宗內,已有三名弟子跪地嘶吼,雙目赤紅如血,經脈暴起如蛇遊走皮下,靈台儘毀。
他們口中反複低語:“善是枷鎖……慈悲即罪……”話音未落,便七竅流血,身軀僵直,化作一尊尊麵容扭曲的石像。
藏經閣前,小石頭依舊跪著。
七日未動,雙膝深陷青石縫隙,衣袍早已被血浸透。
他雙目失明,眼眶滲出的是淡金色的血淚,那是魂魄燃燒的痕跡。
他懷裡抱著歸源帚斷裂的殘柄,指尖顫抖地摩挲著那道最深的裂口,仿佛還能感受到師父最後一次掃塵時的溫度。
“師父……不能沒人扛著規矩。”他喃喃自語,聲音微弱卻執拗,“你立了‘善’為天規……可若無人守,它也會碎。”
與此同時,山巔之上,陳凡獨立風中。
灰袍獵獵,染血未乾。
他望著西漠方向,那裡黃沙翻滾,似有某種古老力量正在蘇醒。
識海之中,功德係統浮現一行猩紅警告:
【新律未立,天地失衡。
需‘承道之器’鎮壓四方,否則萬象將崩於善惡倒置之劫。】
他低頭看著手中斷帚——三道裂痕清晰可見:一道裂於心,因他曾懷疑自己是否真能改變命運;一道裂於劫,是他在試煉中親手斬殺昔日同門所留;最後一道裂於情,夜琉璃陷入沉眠那一刻,他的執念讓帚魂震顫三分。
這三斷,並非外力所致,皆是他內心恐懼的具象。
我不是怕立法……我是怕,我又成了新的天。
這個念頭在他心頭炸開,如驚雷貫耳。
他曾以為推翻舊規便是終結,可如今才明白:破易,立難;立規更難,守規最難。
若他今日以“善”為律,明日是否也會有人以“善”之名行惡之事?
而他,會不會也變成那個高坐雲端、冷漠裁決眾生的“天”?
風忽然停了。
一片寂靜中,小灰躍上他的肩頭,仰首輕鳴。
麒麟羽翼緩緩展開,其上篆文流轉,映出一片荒蕪之地——無天無日,無風無聲,大地龜裂如枯骨,無數人影佇立其中,皆已化為石像,嘴巴張開,似欲呐喊,卻永遠失語。
那是西漠歸墟眼。
小灰用頭輕輕蹭了蹭陳凡掌心,傳遞一段意念:“那裡,是‘名字’的墳場。凡入者,忘其名,失其言,終成默俑。”
話音未落,虛空中忽有一道稚嫩身影一閃而過——斷天童·新芽再度顯現。
他腳踏星塵餘燼,帚尖輕劃地麵,留下一道深深掃痕,直指南荒深處一座火山輪廓。
“第二片,在火裡重生。”他的聲音飄渺如夢,卻又字字鑿心。
陳凡閉目,深吸一口氣。
他睜開眼,眸中不再猶豫。
“那就先從名字開始。”他低聲說,“如果連名字都能被抹去,那我還憑什麼說自己是陳凡?”
話音落下,他抬手結印,識海中功德之力洶湧奔騰。
一道影子自他背後緩緩升起——並非實體,亦非元神,而是由千百次行善積德凝聚而成的“歸源影”。
它通體幽藍,形似掃帚之影,隨風而動,卻蘊含鎮壓亂象之威。
“小灰,護好小石頭。”他說。
麒麟低鳴一聲,展翅飛落閣前,羽翼垂下,形成一道光幕,將小石頭與斷帚殘柄籠罩其中。
陳凡一步踏出,歸源影緊隨其後,化作一道流光,直射西漠。
黃沙萬裡,本該死寂。
可在那一瞬,漫天沙粒竟無風自動,緩緩升騰,聚成林立石柱——每一尊都雕刻著一張人臉,或悲或怒,或哭或笑,全都凝固在即將開口的瞬間。
沉默的石林,望不到儘頭。
而在最深處,一縷微弱卻堅韌的金光,正從沙底緩緩滲出,像是某個沉睡之物,終於等到了歸人。
黃沙如刃,割裂天光。
陳凡踏足歸墟眼核心,腳下焦土寸寸龜裂,仿佛大地也在抗拒言語的複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