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沙之上,七道血字如燃不滅。
金光流轉間,億萬符文環繞蒼穹,齊聲誦念——“善行自發,功德自生!”聲浪層層疊疊,仿佛來自天地初開的第一縷正音,竟將那籠罩萬年的“無字陣圖”撕開一道裂痕。
石像群像受驚的傀儡,僵硬地抽搐著,嘴型扭曲卻發不出任何聲音,而那一道道由怨息凝成的黑霧,被逼退三丈之外,嘶吼如困獸。
玄燼站在劫雲之下,第八枚禁言釘懸於掌心,紫黑色雷光纏繞其上。
他望著陳凡伏地的身影,嘴角緩緩揚起,不是憤怒,而是近乎悲憫的冷笑。
“你以為……聲音能打破寂靜?”
風未動,砂未起,可一股無形的壓力驟然降臨,壓得人神魂欲裂。
“真正的沉默,是連‘想’都不存在。”
話音落下的刹那,九百尊石像齊齊轉頭,空洞的眼眶中湧出黑砂,如淚般流淌而下。
那些黑砂落地不沉,反而逆流升空,在空中彙聚成河——漆黑、粘稠、泛著腐朽氣息的洪流,名為“忘川淚潮”。
它不傷肉身,直撲靈台,專噬記憶與意誌。
一旦沾染,過往種種皆化虛無,連“我是誰”都會成為永恒的謎題。
陳凡瞳孔驟縮。
識海劇震,功德係統瘋狂閃爍:【警告!
精神侵蝕類法則攻擊!
宿主記憶完整性正在流失——】
他猛地咬破舌尖,血腥味衝入腦海,強行維持一絲清明。
可那黑河已臨頭頂,如同命運之幕垂落,要將他從存在之中徹底抹去。
就在此時——
一滴清淚,落在他手背。
溫的,帶著微不可察的暖意。
陳凡猛然抬頭。
高崖之上,少女獨立。
她叫啞潮兒,生於無字陣中,一生未曾開口,靠淚水書寫預言。
傳說她每寫一字,便失一感,終將歸於塵沙。
此刻,她雙目已盲,眼窩深陷如枯井,臉頰卻仍有淚痕滑落,像是靈魂在替眼睛哭泣。
她的手指在空中輕輕劃動。
沒有墨,沒有紙,隻有淚光凝聚,在虛空浮現三個字:
彆…信…他。
每一筆落下,她的皮膚便灰敗一分,氣血如沙漏傾覆。
當第三字成型,她耳廓忽然輕顫,隨即無聲脫落,化作細沙,隨風墜入深淵。
她聽不見了。
但她還在寫。
唇無聲開合,似還想說更多,可再無力氣。
陳凡心頭如遭重錘。
他曾以為,立一條善法,便可照亮黑暗;他曾相信,隻要說出真相,就能喚醒沉淪。
可眼前這少女,以命為墨,以淚為筆,寫下三字箴言——不是為了傳世,而是為了阻止他犯下更大的錯。
而更遠處,石語翁嘴唇蠕動,聲音乾澀如石磨相擦:
“第一位補天者……最後把自己寫進了律條,永世不得言。”
陳凡渾身一震。
立法者必自囚?
所以玄燼並非暴君,而是殉道者?
他釘下的每一枚禁言釘,不隻是鎮壓他人,更是封印自己?
那滿天石像,並非全是罪人,或許……也有曾經試圖發聲的“立法者”,最終卻被規則反噬,淪為沉默的雕像?
他的信念動搖了。
原來不是沒人試過改變,而是每一次改變,都成了鎖鏈的一部分。
金字符仍在吟唱,可那聲音忽然顯得遙遠而空洞。
他看著自己指尖殘留的血痕,忽然明白——血書可燃,聲波可傳,但若人心早已被規則馴化,再多的呐喊,也不過是回音的輪回。
玄燼俯視著他,眼中竟有一瞬的波動,仿佛也在等待什麼。
可終究冷下。
“你還不懂。”他說,“言語即罪,言誌即妄。唯有絕對的靜默,才能避免新的謊言誕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