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痛欲裂,仿佛顱骨被鈍器鑿開後又灌滿了冰冷的鉛水。蘇銘在一陣窒息般的眩暈中掙紮著睜開眼,模糊的視線裡,是昏黃跳動的油燈光暈,勉強照亮低矮、散發著陳舊黴味的木質頂棚。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從身下硬板床不斷滲入,讓他控製不住地牙關輕顫。
陌生的環境,陌生的身體感受。
我是誰?
混亂的記憶碎片如同決堤的洪水,蠻橫地衝入他的腦海,帶來撕裂般的痛楚。無數畫麵交錯閃現:現代都市的車水馬龍……燈紅酒綠……以及另一個截然不同的人生——蘇明遠,字謹言,年方十九,大奉王朝京師南城打更人衙門一名新晉三等書吏。父母早亡,家道中落,憑些許筆墨功夫和一位遠房表親的舉薦,才在這帝都衙門裡謀了份抄寫文書、整理卷宗的微末差事。記憶中的原身,性格怯懦寡言,常被同僚差使。
兩段人生,兩個靈魂,在此刻猛烈碰撞、交融。
劇烈的眩暈和惡心感讓他幾乎嘔吐。他死死按住刺痛的太陽穴,花了很長時間才勉強接受這個事實——他穿越了。穿越到了一個有著武道、術法、妖邪傳說的古代世界,並成了這個同樣名叫蘇銘表字明遠)的年輕書吏。
“嘶……”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氣,強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環顧四周。這是一間極其簡陋的鬥室,一床、一桌、一凳,桌上散亂著幾本泛黃的線裝書冊和廉價的文房四寶,牆角堆著兩個掉漆的破舊木箱。空氣裡彌漫著劣質墨汁的臭味和一股難以驅散的潮濕寒氣。
根據融合的記憶,此刻應是景帝三十七年,深秋。原身似乎是因前夜冒雨歸家感染了嚴重風寒,高燒不退,一命嗚呼,才讓他這個異世魂魄鳩占鵲巢。
就在這時,門外廊道傳來一陣急促而散亂的腳步聲,伴隨著粗魯的拍門聲,震得薄木板門嗡嗡作響。
“蘇明遠!死屋裡了?還不快滾出來!衙門點卯了!遲了小心王主事扣光你這個月那點可憐的餉錢!”一個公鴨般的嗓子在門外不耐煩地嚷嚷。
王主事,指的是他們的頂頭上司,管著南城打更人衙門戶房文書工作的王主事,以刻薄貪財、欺壓下屬聞名,背地裡被胥吏們稱為“王扒皮”。
蘇銘,不,現在他是蘇明遠了。他再次深吸一口氣,用儘全力壓下翻騰的心緒和身體的不適。他根據記憶,有些笨拙地摸索著穿上那件漿洗得發白、尺寸略大的青色棉布吏服,套上鞋底磨得極薄的舊布鞋,伸手拉開了吱呀作響的木門。
門外是個尖嘴猴腮、眼神閃爍的年輕胥吏,名叫趙三,是衙門裡的“老人”,慣會欺生和鑽營。他見蘇明遠開門,臉上閃過毫不掩飾的輕蔑和不耐煩,催促道:“磨蹭什麼?快點!今兒個有大事,十萬火急!去晚了有你好看!”
蘇明遠下意識地模仿著原身怯懦畏縮的樣子,微微低著頭,含糊地應了一聲,緊跟著趙三,深一腳淺一腳地穿過狹窄且地麵坑窪不平的院落,朝著前方那座略顯破舊但氣氛森嚴的青黑色衙署主建築走去。
打更人衙門,並非更夫打更報時之所,而是大奉王朝直轄的特務刑偵機構,負責京師治安、緝捕要犯、稽查妖邪,權勢極重。南城衙門隻是其設在京城東南區域的一個分支,但即便如此,對於蘇明遠這樣的小吏來說,也是需要時刻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地方。
點卯的廳堂內,已經黑壓壓地站了二三十個書吏和胥役,人人麵色凝重,竊竊私語聲低不可聞。上首坐著一位麵色陰沉、留著幾縷稀疏山羊胡的中年官員,正是王主事。他耷拉著眼皮,指尖有一搭沒一搭地敲著麵前的案幾,發出令人心焦的噠噠聲。
蘇明遠跟著趙三溜著邊站到隊伍末尾,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他能清晰地感覺到幾道或漠然、或略帶譏誚、或事不關己的目光從自己身上掃過,原身在這衙門裡的人際關係可見一斑。
“人都到齊了?”王主事終於抬起眼皮,小眼睛裡精光一閃,聲音尖細地開口,“說個事。昨夜,戶部解往江南的五十萬兩稅銀,在城外三十裡的黑風驛,被劫了!”
話音未落,廳內頓時響起一片壓抑不住的驚呼和倒吸冷氣的聲音。五十萬兩稅銀!這簡直是潑天的案子!足以讓整個京城官場地震!
王主事冷哼一聲,用威壓的目光掃過眾人,壓下騷動:“上麵震怒!京兆尹、刑部、還有咱們打更人司,都被勒令限期破案!咱們南城衙門,負責協查所有經手過這批稅銀的南城庫吏、護衛、以及相關文書檔案!都給我把皮繃緊了,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
他的目光如同鷹隼般掃過人群,最後精準地定格在縮在角落、儘量低著頭的蘇明遠身上:“蘇明遠!”
蘇明遠心中猛地一凜,知道麻煩來了,連忙出列躬身:“卑職在。”
“你,”王主事用指尖虛點著他,語氣不容置疑,“庫房那邊剛整理出來的、近三個月所有與這批稅銀清點、封裝、調撥相關的文書卷宗,堆得跟山一樣,全部由你負責初步校核!給我一字一句地看,看看有無疏漏、塗改、或是任何異常之處!隻給你兩天時間!若是漏掉了什麼關鍵線索,或是延誤了案情,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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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語中的威脅之意不言而喻。蘇明遠心裡清楚,這分明是件吃力不討好的苦差事,工程量巨大如山,時限緊迫得嚇人,而且極易成為推卸責任的替罪羊。這王扒皮果然是找準了他這個沒背景、沒靠山、又好拿捏的軟柿子。
“卑職……遵命。”他低下頭,掩去眼中一閃而過的無奈與思索。此刻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他根本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
“都散了!該乾嘛乾嘛去!誤了事,仔細你們的皮!”王主事不耐煩地一揮袖子,像驅趕蒼蠅一樣。
眾人如蒙大赦,紛紛散去,各自忙碌起來,沒人多看蘇明遠一眼,仿佛他已然是個觸了黴頭的晦氣之人。他默默轉身,走向衙署後院那排低矮陰暗、專門存放檔案的庫房。
庫房裡光線昏暗,即使白天也需點燈,空氣中彌漫著陳年紙張、灰塵和淡淡黴味混合的奇特氣味。條案上,成捆的卷宗已經雜亂地堆積如山,幾乎要將桌子壓垮。
蘇明遠歎了口氣,認命地坐到條案後的硬木凳上,撥亮油燈,拿起最上麵的一本厚重冊子,強迫自己凝神靜氣,沉浸到那些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中去。他需要儘快熟悉這個世界的文字、公文格式、以及這樁滔天大案可能隱藏的蛛絲馬跡。
時間在寂靜中悄然流逝。或許是兩世為人帶來的精神力量,或許是被逼到絕境的專注,他很快沉浸在了故紙堆裡。前世作為現代人所培養出的邏輯思維、信息篩選和細節捕捉能力,在此刻發揮了意想不到的作用。他快速而細致地瀏覽著各項記錄:銀兩的成色、標準重量、鑄印編號、經手人的畫押、精確到刻的出庫入庫時間……